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吴楚争雄篇(16)
主笔:闲乐生
公元前年冬,吴楚决战爆发。吴国趁着北方诸侯联军进军方城,而唐蔡胡陈等楚国属国纷纷叛楚的机会,倾全国3万水陆之师,大举进兵。此役,吴王阖闾亲自挂帅,以伍子胥为大将,孙武为参谋长,阖闾的胞弟夫概为先锋,先乘坐战船,利用近海航船技术,由姑苏入海,北上淮河,联合盟友蔡国军队,然后溯淮水继续西进。由于前些年吴军的袭扰与消耗,楚东地区的军队已经失去了与吴军交战的实力与勇气,只能眼睁睁地坐视吴军沿淮河西去。
不料,吴军进抵淮汭(今河南潢川,一说今安徽凤台)后,孙武突然决定舍舟登陆,由向西改为向南,挺进大别山区。这下子就连伍子胥都搞不清孙武的战略意图了,问:“按原计划,咱们不是应该继续西进至汉水一带,接受盟友唐国的补给,然后沿着汉水与荆襄大道南下,直捣郢都吗?为啥要突然在这里舍舟登陆,放弃水路与大道,进入山区呢?”
为了把这场战争解释得更清楚,咱们有必要把楚国的地理形势再详细讲一下:楚国在长江以北共有两条大河,一条是淮水,一条是汉水:淮水是东西走向,在楚国的北部边境;汉水是南北走向,向南注入长江,将楚国的领土劈为左右两半儿;而楚国都城郢都就在汉水下游与长江的交汇处。因为之前晋国的北方诸侯联军曾在召陵集结准备伐楚,所以如今楚军的主力部队都集结在楚国北部边境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的方城一带。
基于这一点,孙武决定改变计划:“兵贵神速,楚国地大兵多,久战对我方不利。如果我们西行逆流走水路的话,必然遭到楚国水军的阻击,从而拖延战机。而北方诸侯联军拖延不进,听说近日已将散去,这样北面方城的楚军部队就会立刻回援,南北夹击,我军必然陷入苦战之中,进退不得!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中途下船,由陆路从桐柏山与大别山之间的狭窄隘口中穿过去,直插楚国腹地,打他个措手不及!”
“高,实在是高,孙大哥你用兵如神,小弟服了!”伍子胥拜服说。
就这样,吴国的“水军陆战队”在淮汭突然舍舟上岸,并以名跑得最快的精锐士卒为“海豹突击队”,身穿轻甲,手执短剑,迅速通过楚国北部大隧、冥阨、直辕三关险隘(在今河南信阳),由于楚国根本没想到吴军会走这条路,所以这三个险要无比的关隘一触即破,任由吴军十分轻易的冲了过去,直抵汉水东岸,离楚国都城不过百里。
孙武不愧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天才,他竟然早在两千年前的春秋时代就发明了在二战时期大出风头的“大纵深作战理论”,也就是以快速反应部队迅速压制敌整个防御纵深,在选定方向上突破其战术地幅;一旦在敌人的防御中撕开了一个突破口,负责扩张战果的梯队就应该迅速进入突破口,迅速将战术胜利发展为战役胜利。孙武的这名精锐前锋不正是“大纵深作战理论”的快速反应突击队,而跟在后面的名吴军不正是这个理论中负责扩张战果的后续梯队吗?
当吴军像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汉水东岸的时候,楚昭王这才慌了手脚,急派令尹囊瓦和左司马沈尹戌,发兵二十万赶至汉水西岸,自小别山至大别山一带摆下阵势,与吴军对峙。
遥望对岸,伍子胥忍不住潸然泪下,16年了,自己离开楚国已经16年了,这十六年来,他含冤受屈忍辱偷生,付出了满头的白发和十几年的青春岁月,为的就是这一刻。
君子报仇,十六年不晚,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此时此刻,汉水两岸阴云密布,这场纠结了无数仇恨的吴楚决战,这场春秋时期规模最大的阵地战,终于就要开始了,在厮杀来临之前,请各位看客先喝上一杯香茶,让小生先来介绍一下双方主要阵容:
楚方:
统帅:令尹囊瓦
副帅:左司马沈尹戌
随军将领:武城黑
先锋:史皇
后军:薳射
总兵力:近二十万
吴方:
统帅:吴王阖闾
副帅:伍子胥、伯嚭
参谋长:孙武
随军将领:专毅(专诸之子)
先锋:夫概(阖闾胞弟)
督粮官:公子山(阖闾次子)
后军:蔡侯、唐侯等盟军
总兵力:吴军三万,蔡唐胡陈等联军大概三万,总共不到六万。
总的看来,楚军兵力明显占优势,共有二十万之多,而且都是楚军主力,而吴国联军只有不到六万,还有很多是小国乌合之众,但还是那句话,兵在精不在多,吴国三万“水军陆战队”皆精锐,而吴国将帅也都是军事高手,这一仗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呢!
吴军方面决策层的能力,大家都很熟悉了,至于楚军方面的几个头头,除了囊瓦是个只会要钱的草包外,武城黑和史皇两个也都是正宗的活宝,这里面也就副帅沈尹戌有点能力,这几年来楚国对吴少数的几场胜利,都是他的杰作。而对于目前的战局,沈尹戌的想法也相当清醒:吴军虽然进兵神速,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战线太过深入,给养难继,万一后路被截,必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他建议由囊瓦率楚军主力沿汉水西岸正面设防,牵制吴军不得西渡。而他本人则率部分兵力北上方城,然后迂回至淮水上游的军事重镇息县,调集两地主力楚军,向南夹击吴军,同时派人焚毁吴军留在淮汭的战船,再用木石阻塞吴军来路上的大隧、直辕、冥阨三关,从而切断吴军的归路和给养线,让这支吴军变成孤立无援的死军!
囊瓦大喜:“高,实在是高!司马此计大妙,嘿嘿,我看这次吴国君臣,就别想活着回去啦!”
就这样,沈尹戌带着自己的部队,按原定计划北上了,可是没等他走远,囊瓦老夫子又变卦了,这一切都是武城黑和史皇这两个活宝的馊主意。
武城黑说:“不对劲啊,司马叫我们等,可是我军用的都是革盾,吴军用的是木盾,现在天降大雨,木盾会更坚硬,革盾却会潮坏掉啊,总之越拖对我们越不利。吴军统共不过三万,小菜一碟,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我看咱们不如速战速决,冲过去先干它一票再说!”
如果说活宝一号武城黑只是有点自信过头了的话,活宝二号史皇就完全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心态了,他说:“小黑说得没错,而且令尹大人您别忘了,司马在楚国的粉丝可比你多,如果真被他成功毁掉了吴国的船只,堵塞了关口,攻破了吴军,那么此战的功劳,就是他一个人的了。您不但啥也捞不着,还会被人说闲话,说您虽然打赢了,却是靠他老沈的计谋,到时恐怕连令尹的位置都难保了。”
囊瓦一听,心想对啊,我身为楚国执政,怎么能被副手抢了风头呢?这以后叫我还怎么在楚国混!我能把头功和执政的位置让给他老沈吗,我不能。
于是,在虚荣心与自信心高度膨胀的刺激下,囊瓦做了他一生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命令楚军主力全部渡过汉水,沿大别山小别山一带向吴军发起总攻,要赶在沈尹戌完成迂回包抄行动前,一口吃掉吴军,独自享受成功后的鲜花与掌声。
囊瓦想得太美了,等待在汉水对岸的,并不是什么鲜花和掌声,而是孙武送给他的一顿棍棒大餐。
孙武的计策很简单,你囊瓦不是急于求胜吗,那我就往后撤,退至大别山和小别山的群山峻岭之中,利用丘陵、山地的有利地形,发挥吴军步兵多、机动灵活的特点,抑制楚军兵车多、利于平原作战的特长,在运动战中逐渐消耗楚军的兵力和士气,然后寻找机会,一举击败不可一世的楚军。
囊瓦这个草包一见吴军后撤,大喜过望,还以为吴人怕了自己,遂命令三军全面出击,在后直追。吴王阖闾见楚军中计,大喜,便命先锋夫概率领他的秘密武器“木棒军”,给囊瓦一点厉害看看。
“木棒军”是吴军中王牌主力,他们天生神力,在高强度的训练下练成了身披重甲还能挥动五米长、碗口粗木棒的能力,杀伤力极为惊人。
三百名大力士是百里挑一,他们的头头夫概更是万夫莫当的猛将,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或许比不上孙武,但是论武功,论冲锋陷阵,他夫概说自己第二,吴国没有人敢说自己第一。他带着这群“斯巴达三百勇士”,冲进史皇的先头部队之中,一遇楚兵,就没头没脑地打将过去,楚国的战车兵虽然装备精良,素质一流,但哪里曾见过这等阵势,被吴兵乱打一阵,史皇大败而走。
囊瓦虽然败了头阵,但仍自信满满,史皇的先头部队并不是楚军的主力,局部的失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楚军的兵力则数倍于吴,只要全线压上跟它硬碰硬,没有道理会输的。
囊瓦错了,他错就错在没有意识到吴军的强大与阖闾的必胜决心,他满以为这次吴军还会像以前那样玩游击战,捞点便宜就退回吴国去;所以只要随便打一打,把他们吓跑,自己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舒舒服服回家睡觉了,大王还赏赐几千两黄金、几座府第、几个美女,多爽啊!
所以,囊瓦只想着快快地找到吴军主力,干他一仗,却忽视了吴军的真正意图——阖闾和伍子胥是拼了老命来的,不打到郢都,他们绝对不会回去!
接下来囊瓦的大军又和吴军在大别山至小别山之间打了两仗,都没有占着什么便宜,还损失了几千兵马,囊瓦泄气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的那只傻猫,没抓着老鼠的一根腿毛,还被对方骗走了不少奶酪!囊瓦开始意识到,这次吴军入侵没那么简单,自己这战功不但不好捞,恐怕还有折掉的危险,他越想越恐慌,竟然有了不打了逃跑的想法。
这一下,囊瓦的胆小懦弱,甚至遭到了活宝史皇的鄙视,他说:“国家太平时,你谋求高位,现在作战不利,你就想逃跑,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们现在不过是偶尔的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没了几千兵马,咱们人一样比吴国人多多了,如今你只有与吴军拼死一战,才可以洗脱之前的罪过。”
史皇又错了,楚军的战斗减员虽然不大,但这些天来他们一场胜仗都没打,全被吴军牵着鼻子走,其士气已低落到了极点;而对于战争而言,士气的损伤往往比战斗的减员还要可怕。可惜,徒有勇气的史皇不懂得这一点,而大草包囊瓦就更不明白这个道理了,他听了史皇的一番话后,其可笑的自信心又莫名其妙的膨胀起来:没错,我囊瓦坐拥二十万赌本,现在只不过输了几千块钱,怎么就泄气不玩儿了呢?有赌不算输,不行,我要接着赌,我要翻本,把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
正在草包囊瓦低头意淫不止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两个好消息,让他一下子欢跳了起来:
1.楚昭王得知前方战事不利,又给他派了一万援兵来,虽然主帅是一向跟他不和的薳射,但赌本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对他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好事。
2.吴军主力突然停止了后撤,在柏举(今湖北麻城)摆下了阵势,似乎要跟自己梭哈了。
太好了,老鼠终于不跑了,这正是自己翻本的大好机会,兄弟们,磨好你们的尖爪利牙,准备好好的大快朵颐吧!
于是,在公元前年11月18日这个寒冷的清晨,柏举山区大雾弥漫,吴楚两军面对面的摆开了阵势,微曦的晨光中,飘扬的旌旗和闪亮的盔甲一眼望不到尽头,几十万人的战场上竟然一片寂然,只有偶尔几声马嘶打破清晨的宁静,肃杀的气氛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这场纠结了好久的猫鼠决斗终于就要鸣锣开战了!
这时吴国最凶猛的一只老鼠夫概找到鼠王阖闾,说:“楚帅囊瓦贪而不仁,刻薄寡恩,他的部下都没有为他效死的决心,再加上楚军连败,士气低落,我军若先发制人,主动出击,楚军一定溃逃,届时大王再以大军追击,必能大获全胜。”
图:影视剧中的阖闾与夫概阖闾沉吟道:“不行!楚军虽连败,但其兵力毕竟数倍于我军,而且今天大雾弥漫,并非交战的好时机,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不如先采取守势,站稳脚跟,挫敌锐气,改天再和他们拼命!”
夫概无奈,只好退了出来,但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应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决定豁出去,将自己五千部曲扯上,朝楚二十万大军直接扑了过去。
区区五千兵就敢冲敌二十万,夫概果然不愧为吴军第一猛将兄!
而夫概的这五千私兵,也都是一色的精锐剑兵,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俱是吴王阖闾耗巨资打造的“扁诸”利剑,其削金如泥、吹风断发,最适合短兵相接、近身肉搏,简直将步战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往往取决于它主帅的性格,囊瓦贪生怕死,带出的兵自然都很渣;夫概勇猛无敌,带出的兵自然都捍不畏死,再加上精良的兵器,一个个似虎入群羊,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囊瓦万万没有想到吴军这么快就发起了冲锋,再加上大雾弥漫,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兵马,一下子慌了。适逢清晨,很多楚军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匆匆地投入了战斗,偏偏又遇上了这样一群不怕死的疯子,结果很快就乱了阵脚,溃不成军。
夫概就像一个顶尖篮球后卫,一点儿假动作不做,光速突破篮下,直接在内线扣篮得分了。
这真是一场变态的战争,兵力的多寡在这个时候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在夫概这个战争狂人如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下,囊瓦的指挥系统轰然崩溃,他引以为傲的“装甲车”部队,在柏举这块典型的丘陵地带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优势,甚至没来得及冲锋就被吴国的步兵团团围住,无数手握长戈的楚车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莫名其妙的丢了脑袋,飞溅的鲜血飘扬在漫天的浓雾之中,将柏举的天空染成了艳丽的绯红色。
吴王阖闾默默地欣赏着夫概这个暴力美学大师所表演的精彩杰作,脸庞却出乎寻常的平静。
——夫概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这下,楚国完蛋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令旗,顿时,雷鸣般的鼓声响起,三万吴军齐声呐喊,对楚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吴军主力全部压上来了,他们的脸庞清晰可见,每个人的眼神,就像三天没吃饭的饿鬼盯着一盘烧猪。
二十万“烧猪”吓坏了,他们纷纷丢盔弃甲,亡命奔逃,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漂浮在漫溢血海之中的武器辎重,稍稍延迟了吴军冲锋的脚步。
吴王阖闾霸业的祭台上,又多了数万楚军将士的亡魂。
没有想到,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军事行动竟然收得如此奇效。同样是赌徒,囊瓦输就输在胆小,赌博千万不能怕输,一怕输就完了,而夫概的胆子就很大,大的让人跌破眼睛。
另外一边,在吴军如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之中,囊瓦面如死灰,他看了看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史皇和武城黑,又看了看四周楚军战士恐惧而绝望的眼神,长叹一口气:“看来我这二十万赌本全都要赔光了,没戏唱了,撤吧!”说完脱掉帅袍,光溜溜地跳下战车,混在溃败的楚军之中,慌忙逃窜。
囊瓦跑了几步,发现史皇他们没有跟上来,回头叫道:“你们傻的啊,还不快跑!”
史皇顿了顿足,一咬牙:“要跑你跑!我不走,他娘的,我跟他们拼了!”说着驾着囊瓦的战车,疯了一般朝吴军冲了过去。
囊瓦摇了摇头,心想:果然是个傻子,不管你了,逃命要紧,有你们挡住吴军,我逃得还更轻松些!
结果,史皇和武城黑带着囊瓦的亲兵力战而死,而囊瓦则因此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亡命郑国;然而,伍子胥等人攻破郢都后,又兵临郑国,郑国不敢得罪吴国,只得命囊瓦自杀,这活宝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说句题外话,吴楚决战所在地柏举,正是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大别山中段南麓的革命老区湖北麻城,两千多年后,在这里发生了震惊中外的麻城暴动,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至此发源。
而囊瓦等人死逃殆尽后,楚军没有了指挥系统,更是难以再战,他们就如同逃荒的难民一般,纷纷朝清发水(涢水支流,在今湖北安陆县)方向奔溃而去,好在这时后军的薳射赶了上来,暂时控制住局面,收集船只,准备渡江。
吴军尾追而至,正欲上前奋击,夫概这位猛将兄突然一反常态,说:“困兽犹斗,况人乎,若逼之太急,他们一定跟我们拼命,为了减少伤亡,我建议不如暂且驻兵,让一部分楚军先渡过去,如此一来,后面的羡慕前面的,他们就没有斗志啦,这时候咱们再上,就跟关门捉贼一样容易。”
看来这夫概并不完全是个勇夫,打起仗来粗中有细,颇有几分三国时张飞的风范。
于是吴军停兵不再追赶,他们就像好不容易抓到一只老鼠的猫一样,放在手心玩来弄去,就是不舍得赶快吃掉。
薳射见吴兵没有追来,心里还在暗喜:难道吴国人要学当年邲之战我们楚庄王一样,一战败晋后不赶尽杀绝,还想着跟我们楚国讲和?
想到这里,他干脆命令楚军慢慢渡江,注意秩序,以免自相践踏;却不料楚军刚刚渡及十分之七,夫概突然一声虎吼:“冲啊,把楚国人一锅煮了!”
三万吴军呐喊着直扑渡口,还没上船的楚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争先恐后地跳上船去,船夫们害怕吴军追上来,没等船满就赶快划走,留下一大堆命苦的楚军在岸上哭爹叫娘。吴军乘乱掩杀,掠取旗鼓戈甲无数,数万没渡过河的楚军再无半点斗志,结果全部投降。
虽然吴军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利,但他们当然不会就此罢休,稍作休整后阖闾又命军士搜集船只,渡过江去继续追击楚军残部,争取更大规模的胜利。
在孙武的指导下,吴军采取了非常聪明的追击方式,他们并没与追得很紧,而是控制追击节奏有意保持着距离,并专挑掉队的小股楚军下手,以削弱对方的总体实力,保持压力迫使敌人在惊恐中失去战斗力。同样的战术,我们在狼群捕猎时也能看到。
于是,楚军如惊弓之鸟,一路溃败,损兵折将,好不容易逃至雍澨(汉水支流,今湖北京山西南),总算是甩开了吴军一段距离,士兵们饥乏交加,再也跑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埋锅做饭。
饭方熟,刚想吃,没想到那些挨千刀的吴军又追了上来,薳射连叹命苦,只好带着大家饿着肚子接着跑,吴军刚好也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干脆停下来享受了一顿楚军留给他们的大餐,然后打着饱嗝乐呵呵继续追。
吃了人的东西还要追杀人家,忒没良心!
这下楚军惨了,饭没吃着,更加是跑不快,结果没两下又被吴军给追了上来,楚兵自相践踏,死者更多,最后就连主将薳射的车也被乱军给掀翻了,夫概赶将上来,一戟下去,薳射顿时香消玉殒,做了个可怜的饿死鬼。
薳射的儿子薳延眼看着老爸惨死,心中悲痛万分,正在无比绝望,突然听到东北角喊声大振:“不要慌,我们来救你啦!”
原来这时沈尹戌的援兵到了,他原先不是带着一批楚军想绕到吴军侧背来个前后夹击吗?可是还没等他成功,就听说囊瓦打了败仗,无奈之下只好挥军回救,恰好赶上了这最后一场戏。
薳延听说沈尹戌到了,士气大振,忙坚守阵地,以待援兵。
沈尹戌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带着部下万人,浩浩荡荡分三路冲杀了过来。夫概的前锋部队一路连胜,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抵抗,这会儿突然碰到不要命的沈尹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大败而走。沈尹戌乘机大杀一阵,吴兵死者千余人。薳延一见沈尹戌,幼小的心灵顿时崩溃,大哭道:“老叔,我爸他死了,该死的吴国人,赶尽杀绝,饭都不让我们吃,……”
沈尹戌和薳射是多年的铁哥们儿,听说他被吴国人杀了,顿时老泪纵横,和薳延抱头痛哭:“小延,吴军势大,你还是带着部队赶快跑吧,我掩护你们!”
“那怎么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你爹为国捐躯,只留下你一条血脉,我怎么能再让你去送死,这次就算是豁出我一条老命,也要保住楚国这最后一点有生力量。你们回去以后,记住一定要誓死守住郢都,吴军孤军深入,不能久战,只要撑上他几个月,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
薳延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头,垂泪而别。
送走薳延,沈尹戌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拼吧,这次能拼掉多少吴军就拼掉多少,多拼掉一个敌人,郢都就能多撑上一刻。
他环视了一下身边的部下,高声道:“今日一战,凶多吉少,但就算战死沙场,我也不能让吴国人抓活的,更不能让他们得到我的脑袋,你们谁能够帮我?”(据《左传》的侧面描写,沈尹戌很有可能从前是吴国的臣子,至于他后来为什么叛吴归楚,这其中一定隐藏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往事。)
军帐内鸦雀无声。
这时沈尹戌最不待见的一个家臣吴句卑说:“下臣卑贱,司马可否让我担当这任务?”
沈尹戌大笑:“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你站了出来,好哇,我的脑袋就托付给你了!”
另外一边,吴军主力已对楚军阵地发动了总攻,沈尹戌带着他的一万楚军,奋力阻击着数倍于他们的吴军,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拼死拖住吴军,能拖多久就多久,以赢得宝贵的时间,让薳延的楚军主力能顺利撤回郢都。
这是吴军攻楚以来打的第一场硬仗,沈尹戌的顽强完全出乎了大家意料,吴军几次大规模冲锋,都在最后一刻被楚军击退,伤亡惨重。
几个小时过去了,楚军的阵地不动如山,这会儿就连孙武也开始着急了,搞什么,沈尹戌的这一万楚军竟然比囊瓦的二十万楚军还难对付,再这样下去,不但吴军高昂的士气会受到损伤,而且很有可能给楚国以喘息的机会,这样郢都就难打了。
正在焦躁,突然后方传来了个好消息,唐蔡等国三万战车部队不失时机地赶到了。
太好了,孙武高兴得跳了起来,有了这股生力军加入,定能攻下楚军的阵地!
吴军顾不上吃午饭,近六万兵力一齐压上,唐蔡等国的三万“装甲车部队”在前,强弓劲弩在后,掩护着吴军三万,对楚军阵地发动了全面冲锋。
有了唐蔡等国的战车在前面挡“子弹”,吴军主力终于冲进了楚军阵地,短兵相接,一通乱杀,坚持了几个小时的楚军再也抵挡不住,终于全面崩溃。
破空的箭雨声和利剑砍入骨肉的撕裂声夹杂着伤亡将士的哀号声此起彼落,英勇的楚军拼尽了他们最后一滴鲜血,无数的士兵倒在了吴国“扁诸”剑的剑锋之下,血染沙场,他们终于解脱了,他们再也不用苦守阵地了,能在这里拖住吴军这么久,他们已然完成了主帅交给他们的任务。
看着吴军越冲越近,沈尹戌知道这个阵地是守不住了,遂带领部下死命突围,可是四面八方都是吴军,三次突围,都没能冲出去,还身中数箭,僵卧车中,不能再战。
眼看着自己的主人就要不行,吴句卑发飙了,他怒吼一声,带着数十名亲兵,疯了一般向前冲去,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沈尹戌冲出重围。
孙武明白千万不能放他跑了,否则后患无穷,于是亲自率领一支军队在后紧追不舍,沈尹戌见大势已去,遂叫过吴句卑,撑着最后一口气,说:“我不行了,你快点割掉我的头,带回去见楚王,我死也不能做吴人的俘虏!”
吴句卑拔出剑来,迟迟不忍动手。
沈尹戌大喝一声:“还不快动手,你忘了昨天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吴句卑一咬牙,垂泪割下沈尹戌的首级,脱下外衣包好,跳车狂奔而去。
吴王阖闾霸业的祭台上,又多了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沈尹戌壮烈牺牲后,楚军主力终于全线崩溃,就这样,总计经过了五次战斗后,江汉地区的楚军彻底逃散或被歼,吴军成功杀到了郢都城下。
吴军兵临城下,楚昭王慌了,他赶忙召集公子子西、子期等王族成员商量如何应对。
昭王的意思,是赶快卷铺盖逃跑,如今汉江之险已失,逃回郢都的楚军也都如惊弓之鸟,如何还能守得住郢都?
子西、子期是主战派,他们哭着说:“社稷陵寝,尽在郢都,大王怎么可以弃之而去。现在咱们不是还有上万兵卒吗?只要大家精诚团结,誓死守城,然后派遣使臣,去汉东诸属国召集勤王之师,合兵入援。吴军深入我境,粮饷不继,岂能久哉?”
昭王叹道:“你们的办法行不通的,吴国人没有粮饷,他们不会在楚国抢吗?至于跟汉东属国求援,要是从前,或许还有用,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们还能听我们的吗?”
子西却不甘心:“没打就说输,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我看咱们还是先干他一仗,实在不行,再跑也不迟。”
就这样,昭王的两个哥哥子西和子期决定作最后一搏,率军严守郢都和它的两个卫星城市(纪南城和麦城),期待奇迹的发生。而昭王却偷偷开始收拾包袱,准备一不对劲就跑路。
另外一边,城外的吴军营内一片欢腾,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阖闾笑道:“老几位,咱们多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何时入郢,也就是说话间的事儿了。”
胜利在望,伍子胥却没有掉以轻心,他说:“楚虽屡败,然郢都还有上万楚兵,且三城互为犄角,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我建议将我军一分为三,一军攻麦城,一军攻纪南城,大王则亲率大军直捣郢都,令其不能相顾,如此,郢都可破亦。”
孙武举双手双脚同意:“子胥之计甚善,我附议。”
于是,伍子胥带着公子山引兵一万,再加上蔡军,一同去攻打麦城。孙武与夫概也引兵一万,再加上唐军,一同去攻打纪南城。而阖闾则亲引最精锐的中军部队攻打郢都。
伍子胥用的招数很简单——堡垒由内攻破:他先引诱斗巢出击,然后趁交战之机将其军中楚国降卒混入斗巢的部队之中,这些人混进城后,就悄悄埋伏起来,等到夜半时再从城上放下长索,吊上吴军,这群敢死队趁着夜色杀死岗哨,打开城门,将早已等在门外的大部队全部放了进来,结果,等斗巢从梦中惊醒,城里面已经全都是吴国兵了,他只好带着残兵败将,灰头土脸的逃回郢都。
而孙武用的招数不但简单,而且毒辣——他见纪南城地势低下,且北有漳水,西有赤湖,正是水攻的大好地形,于是他率军筑堤修坝,将河水灌入纪南城中,可怜宋木连仗都没打着,就彻底完败,只好带着士兵百姓,逃往郢都。没想到水势浩大,连郢都城下都变成了一片汪洋。孙武早有准备,拿出事先扎好的竹筏,结果三万吴军就这么直接坐着船划进了郢都。
与此同时,楚宫之内一片混乱,楚昭王听说吴军放水淹城,知道郢都不保,赶忙收拾包袱,带着心爱的小妹羋畀(mǐbì)和宠臣鍼(zhēn)尹固(鍼尹,又称箴尹,楚国官名,主规谏),坐上船,从西门出城跑路。
公子子期正在城上战斗,听说大王先跑了,只得带着百官和剩下的楚军追上去护驾。至此,郢都全面失守,吴军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攻破了这个春秋时代数一数二的大国都城。算起来,郢都易手这一天距离柏举之战才不过十天,其速度之快,就连阖闾自己都没有想到。
此一役,吴军千里奔袭,席卷楚境,五次连续作战,五战五胜,以三万兵力,狂胜楚二十万大军,奇迹般的打下了春秋时代第一大国的都城郢都,给数百年来称雄天下不可一世的楚国以空前的创伤,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快速取胜的光辉战例。吴国的这场胜利,代表着旧时代旧战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全面崩塌,孙武在这场战争中创造性地使用了数千年后在二战时期大放光芒的“连续作战理论”和“大纵深作战突破理论和追击理论”,这里面有不少战法都是孙武超越了他那个时代的伟大创举。
我们都知道,春秋时期的争霸战,往往都是一战决胜负,也就是双方选一个战场,驾驶战车面对面冲锋,谁的阵脚先乱,谁就输了,对方一投降,这仗就打完了。从前楚宋争霸的泓水之战;晋楚争霸的城濮之战、泌之战;以及秦晋争霸的韩原之战、崤之战莫不是如此,从来没有人会一仗接一仗,痛打落水狗,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因为那时战争的宗旨是争霸,争霸战争,争个名分嘛,只要承认我的权威,听从我的指挥,做我的小伙伴,尊我做老大,就可以了,无须赶尽杀绝。
可是到了春秋末期,连续战役的情况开始出现了,而吴楚之间的这场柏举之战,就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连续作战的经典战例,而作为这场战役的实际指挥者,孙武开创了“连续作战理论”在军事行动上的首次应用,这在我国军事发展史上,意义十分重大。
所谓“连续战役”,简单来讲,就是为了粉碎敌人庞大的集团军,所连续实施的一系列在时间上互相联系并能导致全线胜利的战役。而“连续战役理论”,其实质就是在实施头一个战役的过程中就考虑并准备下一个战役,以防止供应中断和运输堵塞,达成战斗行动的连续性,不给敌人以变更部署和组织战斗的时间。吴军在淮汭舍舟登陆后,运用“大纵深突破理论”,陆地疾行数百里,赶在楚兵增防之前,迅速突破三大险关,然后从豫章开始,一路连续作战五次,战必胜,胜必进,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这不是“连续战役”,又是什么?
我们又知道,战国以前的大多数战役,“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出自《司马法仁本》),也就是说击败敌人之后,在战场内的追击不能超过百步,而在战场外追击的纵深不得超过90里。其实这都是车阵的做派,《尚书牧誓》里面讲到武王伐纣,就是这个样子:“不衍于四步、五步、六步”,走个四五步就要停顿下来,重新看齐,排好队;“不衍于四伐、五伐、六伐”,砍杀四五下一定要停顿下来,大家再重新开始。这就是使用战车作战最大的一个缺点:驾车技术要求高、机动性差。要知道,春秋时代的战车不是现代的小轿车,没有方向盘,更没有安全气囊,转向进止完全要靠绳辔对战马的驾驭,而且底盘又高,轮子又大,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用这种东西打仗,当然慢吞吞、傻兮兮,难搞得紧。
可是随着部队装备的改进、战略意识的提升以及步兵使用的增多,春秋末期的很多战役已经不再遵循这个古法了,而“柏举之战”就是春秋后期第一个突破性使用“大纵深追击理论”的经典战役。
所谓“大纵深追击理论”,就是进攻者一旦发现敌人准备退却时,就应该立即转入追击,力求阻止敌军有组织的退却,在敌到达新的防御地区并与从纵深开来的预备队会合之前予以围歼。吴军在柏举击败楚军主力后,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立即对敌展开了全面追击,一路狂追数百里!当然,由于孙武所处时代的局限性,他只使用了正面追击而没有使用正面与平行相结合的追击方式,否则楚军一个也逃不回郢都。所谓“正面与平行相结合的追击”,就是以一部兵力从正面实施追击,目的是迟滞敌军基本兵力的退却,不让其脱身,并以集团军主力实施平行追击,前出退却集团的侧翼,切断退却道路,最后合围和消灭敌人。当然,这个追击理论在二战时期才全面成熟,孙武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掌握如此先进的战略,要不然他就真的是神仙了。
虽然如此,孙武在此战中所展现的天才指挥艺术已经让人叹为观止了,正如战国末年大军事家尉缭所言:"有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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