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豪

每当我在思绪里遥望故乡的时候,我的心潮总是激越澎湃;当我真正踏上故乡的土地,我又不敢面对故乡,我的眼里总是盈满泪水。我常在梦里走进故乡,又在故乡的土地上进入梦里,我的思绪总停留在那永恒的童年。

故乡的村落、青山、秀水装点着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也是我心灵中的最圣洁的去处。故乡的山水常定格在心里,更多的时候,我的目光总能拂去岁月的尘埃。

故乡就坐落在大别山腹地的皱褶里,四面大山环抱,四个自然村落依山而建,组成一个行政村,摊开在一片面积约三公里左右的山间平坝里,像一个小小的盆地,成方块形状分布山坳两边,中间是一片平畈,西山脚下是一条小河,只有北边才有一条小河的流水口。两山脚交错曲折蜿转,关口锁得很紧,形成一道“S”形关隘。有外地风水先生来此,说此处是一处风水宝地,要出个把非凡了得之人,据村民们查阅历史,上溯数百年并没出过半个什么能人。在这连绵环绕的群山中,靠东边有一处至高点愰然突兀起来的最雄伟最险拔的大山叫青云寨,是二、三十年代土匪占山为王盘踞的地方,那坚固的古城墙虽然只剩下断壁残垣,但遗址现在还在,上面已长满了厚厚的灰黑色的石花,记录着历史的古老。如今,这里有一座附近村民自发修建起来的庙宇,叫药王庙,奉供着药王菩萨、牛王菩萨、送子娘娘好几位尊神。每年正月十五舞狮灯,周围20里左右的村寨都要来此朝拜,平时每月初一、十五,前来敬香烧纸的人络绎不绝,常年烟火不断。

村民们差不多过着原始古朴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基本算一个偏僻封闭的地方,两省搭界,三县交汇,东边是河南省罗山县,南边是河南省新县,只需翻一座山就是。

虽然这里比较偏僻邈远,但这里的自然景色却是很美,村子门前是一片田野,田野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四边是大别山主脉延伸下来的小山岭,山岭之间是深涧河谷。山峁上是层层梯田。记忆中故乡的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

春天,绿树吐芽,野樱花,山李花,水红的雪白的开得灿烂一片,仿佛置身于花的世界。野樱花刚落,便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野桃花开放了。这时樱桃也熟了,像珍珠玛瑙一般,晶莹剔透,煞是爱人。野生的果子没人管,众人采,谁想吃谁去摘,然而只能人吃一小半,野物糟蹋一小半,自然落下烂掉一小半,浪费着资源。

夏天,近山苍翠,远山黛灰;远山近岭,浓荫遮盖,林木茂密。即使夏天气温在四十度的烈日下,只要走进深林里,便有一股清凉的小风吹过,你会感到全身清爽,间或在山涧流淌的小溪旁小坐,舀几捧清澈透底的溪水饮之,沁人心脾,顿觉浑身松畅。大山深处是避暑的好去处。夏日的夜晚,吃罢晚饭的山里人爱坐在门口纳凉,南风悠悠地吹,很是惬意,这是老天赐给没有享受幸福生活的山里人的一种恩赐。没有夜生活的山里人往往爱在这月夜里,南的城隍北的土地讲古,以消遣白天的疲劳。间或可以数天上的星星,听田野里传来的蛙鼓,也算填补他们单调生活增添几分乐趣。

秋天,山坡上的枫叶红了,满山遍野,层林尽染,远看灼灼似火,真有“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气象。而丛林中的野果子大都丰满成熟了,田埂上挂满枝头的红柿子,像是一串串红灯笼。挂铃铛一样的猕猴桃,黑晶晶的野葡萄,红珠子一样的野山桃,珍珠玛瑙般的山楂果,还有野毛栗子,八月楂,走进那条山沟都吃不完,尝不尽,连空气都充满了野果子的清香。但满山的野果子的命运就像山里人的命运一样,只怪自己生错了地方。由于信息不灵,交通不便,这些野果子只能任其烂掉。

冬天,满山的树叶都脱落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阴森森的大川庄严而肃穆,北风一刮,山涛阵阵,呜呜哀鸣,像一个世纪老人在叹息。山民这时便捡些枯死的树枝准备越冬了。若是大雪一下,漫山遍野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山里人常常在雪地里撵冻呆了野兔,回来在火塘上慢慢用瓦罐煨烂,守着温暖的火塘,吃着香喷喷的兔肉,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然而美好的自然景色并没有给故乡人带来财富和幸福,村民依旧守着穷困潦倒的日子,一年四季熬着薄油寡盐的生活。村里大部分人居住的是五、六十年代的土坯屋和干打垒的土墙瓦房,随着岁月的烟熏火燎,风雨剥蚀,许多墙壁已经开裂、脱落,千疮百孔,破旧得不成样子。但地道的村民还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生息。在他们的印象中,昨天和今天的日子一个样,明天又会和今天的日子一个样,早晨把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一年四季的忙活,一年四季的苦累。正因为如此,他们把生命看透了,活着同不活着一个样,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一种人世之苦的终结。

故乡的老屋散落在大别山中的山坳里,四周全是大山,生长着茂密的枫树,近些年都因林改政策,村民都把山上长了几十年的枫树砍光了,再也见不到遮天蔽日的枫树了。村子就依次躺在东山脚下,正门前是三口池塘,昔日碧波荡漾,倒映着青山和蓝天;如今淤泥把池塘填满了,变成了满塘污水;责任制之后,农民各顾各,塘泥没人清。池塘前面是一片田畈,往日一到秋天,稻谷成熟,田野上翻滚着金色的波浪,真有“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景象,但如今村里年轻人和中年人都打工走了,留下一些老头子老婆婆看守家园,田地也没人种了,长满了半人高的蓑草,一片荒芜的情景。再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清冽冽的小河,河水冲出了很多小潭,儿时我们经常在里面摸鱼捞虾。西山坡下是一溜梯形的田冲,也大都处于荒芜的状态。只是田埂上生长着不少柿树现在还在,一到秋天,像挂灯笼般地挂满了红柿果,煞是好看。

村民们为了谋生外出打工出去了,外乡的人倒是进来赚钱了,这世上的事怎么说呢?山里的人想出去,山外的人想进来,各有所图。他们看中了这里广袤的山场和茂密的树林,他们进来搞“开发”;低价买下村民的山场,把大树小树全部锯掉,拖出山外卖了,然后把剩余的树枝藤蔓整片放火一烧,叫“炼山”;再后栽种白杨,这种意杨不适应在高山生长,长不了多大就生虫,风一吹拦腰折断,落下一片片无头的桩子,很是刺眼,山成了光秃秃的荒山。但他们却骗到手了国家的扶持补贴款。

我的老屋在村子的最高一排,也是干打垒的墙体,一尺来厚,上面盖着厚厚的青瓦,还生长着瓦松,告诉你年代的久远;尽管土墙因岁月的苍桑,墙体被风吹雨砸已显驳浊,上面还要不少蜂虫钻下的洞眼,但依旧结实,冬暖夏凉。我就喜欢故乡的老屋。然而如今的村里人喜欢住楼房,学城里人,搬到镇上去;城市盖楼是不得已,人多没地方,就把人放在鸽子笼子里,上面的人踩着下面的人。村子的土地还宽敞,家家都有一个小院五间瓦房。我比较钟情这种老旧的房子,摸着故乡旧房的砖感觉真好。有点湿润且温柔的气息。

每年春节我都要回故乡过年,和六十多岁的老娘,以及兄弟侄儿女们团聚,乡下的年味道很浓,又是糍粑、年糕、甜酒、腊肉,一个游子千里迢迢回乡就是为了感受家乡过年的气氛。在大别山脚下,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竟这么牵挂我。这个小山村如同温家宝所说的“我深深爱着的祖国”的感觉一样,即使远在天边,也会赶回来与老爸老娘一起过年。

弟弟盖了新屋,老屋没人居住,当初分家分给了我,我总怕它垮塌了,每年都要修缮一次,看看上面的瓦片是否被野猫子踩碎?引起漏雨?檩子是否虫蛀腐朽?要不就请人砍棵树更换一根。我之所以不让老屋垮掉,是不想割断我对家乡的根,况且再过几年老迈了,我还要告老还乡、落叶归根的。每当我回老家走一走,看一看,重温一下儿时的旧梦,听听潺潺的溪水,看看层层的梯田;思绪着这曾耕作过的农田,仿佛又听到了童年时父亲犁田的吆喝声。我走过家乡泥土的芬芳伴着温润甘甜的田埂,陶醉在那远山传来的熟悉的松涛声和鸟鸣声中,那种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我会找到无尽的创作灵感。

每到清明节,我还要买些桃树、李树、杏树回去栽种在老屋的四周,尽量将老屋的环境打扮得更美丽一些;确也不假,每当桃花、李花开得灿烂一片,仿佛置身于花园,的确令人心旷神怡,让你流连忘返。有乡亲不解地说,“现在村里人都搬走了,你还将老屋装饰得恁好做什么?”我说:“我老了回来住啊!”“我不信。”不信?我说的可是真话,人不都说落叶归根吗?在城里为谋一条生路,经受了半辈子颠簸与流离,出身农家的我,如今厌倦了大都市的生活,我受够了城市的喧嚣与虚伪,我要寻找一种宁静与祥和,为的是谋求一种灵魂的栖息地。等我到了六十花甲,我就告老还乡,吃自家栽种的桃和李,种上一两畦莱园,喝甘冽冽的山泉水,呼吸没有污染的新鲜空气;看蓝天白云,听鸟语花香,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极致。对于养老,的确没有再好的去处。远离城市的喧嚣,感受山野情趣。我现在才真正地理解陶渊明为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官不做,而甘愿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那活的是一种境界,一种超脱。现代社会,竞争激烈,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相互利用,尔虞我诈,口是心非,坑蒙拐骗,不得不处处设防,活得太累了;为了金钱利益,不惜相互拆台,设置陷阱,蒙昧良心。城里人际关系复杂,不是有人无奈地感慨“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确是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所以,只有回到农村才能难得找到远离尘世的感觉,难得远离尘世,寻找到一种“宁静致远”的境界。所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只有故乡才是我灵魂安放的地方,是我灵魂的栖息地。现在到处都是污染,城里更有雾霾毒气,不是人住的地方。我真想隐居山野,像陶渊明那样过耕读的生活吗?有山泉、有田垄……吃自己种的没有转基因的蔬菜和粮食,远离癌症和肿瘤。是啊!在外面世界闯荡累了的游子每时每刻都梦想回到家乡,同儿时一起长大的乡亲相处,稔熟的感情,相互没有隔阂,真诚、坦率、彼此不设防,不像在城里那样小心谨慎,有时违心曲意迎逢,相互日哄,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

老家的乡亲们都纯朴敦厚,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唐朝诗人孟浩然的两句诗道出了这种心态“相见无杂言,但道丝麻长。”

现在村里住进了扶贫工作队,村里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光洁的水泥路修到了每个湾子,村民出行再也脚上不沾泥巴了。还把淤积了多年的臭水塘挖开了,灌满了清澈的池水,又有鱼虾游戏了。还引来了山泉水直接到厨房,龙头一拧,清亮亮的水就流到水缸里,再也不用吃苦力挑水了。政府还运来了油茶苗,让村民种植油茶,发展产业。据说,茶油卖好几块钱一斤,降“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城里人抢着买,日后这果果就是村民的致富果。现在国家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外出打工的人又可以回乡创业了,创业还有扶持,村里的人气又会旺的。在外奋斗疲惫的我也打算赶上这好光景回乡搞点种植业,或者把老房子翻修一下,利用村里美丽的风光搞点民宿;政府是鼓励的,说是乡贤能带动一方村民兴业。

我的故乡啊!我已离开你很久了,在那人生路上踽踽而行,很累很疲。我想在故乡的怀抱里歇息一下,如同走失了方向的小儿终于回到母亲的怀抱。等着吧,一个游子很快就要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于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的灵魂总往故乡飞去;无数次梦到自己总偎依在故乡的怀抱里,将自己的笑声和泪滴洒向那丑陋的村落、沉寂的山林、秀美的河流、丰饶的田地。就是在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在梦境里也会笑醒!

作者简介

杨豪:湖北大悟县人,报告文学作家,民革湖北省委委员。先后在湖北省文联文化艺术中心、中国改革杂志社、新华社湖北分社、中国国史研究编修馆工作。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农村综合改革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发表过小说、散文、纪实、报告文学百万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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