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宇
菏泽访堌堆
自从年以来,我把我在全国各地的一系列考察活动编写成文,并且在网上连载。文章中的内容引起了很多读者的兴趣。其中最有兴趣的莫过于我幼年时的玩伴盛凯,他要求我下次出去考察时带上他一起去,我便欣然答应了。
我把年4月考察的重点定在了鲁西南的菏泽,它与济宁相毗邻。由于离得比较近,去一趟也不算麻烦,可以当天往返。于是我们便订了4月15日前往菏泽的火车票。我预先查了一下菏泽地区上古时期留存下来的遗迹,把此次考察的目标确定在了几座堌堆上。
4月15日的早上,我与盛凯在济宁市火车站见了面。我们前往菏泽乘坐的是次列车,这趟列车7:17由济宁站开出,8:28到达菏泽。
这一天车上的乘客不多,我与盛凯便就这一次考察的目的聊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要去菏泽的哪几个地方?”盛凯问我道。
“我们要去菏泽市牡丹区的两个堌堆,”我说,“其中一个名为安邱堌堆,一个名为凤嘴堌堆,又称黄巢点将台。”
“堌堆……就是大土堆吧?”
“是的,”我回答说,“这个词最早指的便是大土堆。考古学兴起以后,有学者在鲁西南地区的堌堆中陆续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留下的遗迹,在堌堆的土层中发现过不少从新石器时代到汉代的先民生活用品。”
“为什么当时的人会在堌堆上留下生活用品呢?他们为什么要住在土堆上?”
我解释说:“这是因为上古时期的鲁西南地区黄河经常泛滥。当时从梁山到菏泽的很多地方都是沼泽与湖泊。先民们为了躲避洪水,便兴建了一座又一座这样的大土堆。每当洪水来时,先民们便躲到土堆上。因此在堌堆上便留下了很多灰坑和建筑遗迹。”
“你说的‘灰坑’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考古学的专有名词,”我说,“所谓灰坑,是考古学者对于用途不详的坑穴状遗址给予的分类名称,是田野考古最常见的一类遗迹。一旦有功能方面的充分证据,便可不再继续使用灰坑编号。很多灰坑内堆积的是灰土,甚至是倾倒的生活垃圾。”
“这也就是说……很多灰坑是古代的垃圾堆了,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我点点头。
“垃圾堆也可以作为考古发掘的研究对象?”盛凯关于这一点颇为不解。
“当然了,从垃圾堆里可以看出很多历史信息来,”我进一步解释说,“考古与盗墓、挖宝不一样,考古的任务主要是从古人留下来的各种实物遗存中分析其生活状况。如果某地的灰坑里面多是鱼的骨头和蚌壳,说明当地的古人主要以水产品作为他们的食物;如果某地的灰坑里面多是猪、牛、羊的骨头,说明当地的古人主要的经济活动是畜牧业;如果某地的灰坑里面主要是稻谷的残迹,说明当时的古人主要的经济活动是种植业。如果在灰坑中发现了金属制品,说明当时人们已经学会冶炼金属了。”
“原来考古学还有这么多讲究。”
说着聊着,我们乘坐的火车已经到达了菏泽站。菏泽站是次列车的终点站,在这里我们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了火车站。火车站的门口停靠着很多公交车,我们乘上了前往佃户屯曹楼村的一辆公交车。
下车之后,我们步行到了村庄里。我们来时村庄里显得颇为宁静,里面有一条条狭窄的巷道。走到了村子中央,我们遇到了一位老太太,便上前去问问她。
“您好,老大娘!”我问道,“请问安邱堌堆是在这里吗?”
她用好奇的眼光看了一下我们两个陌生人,给我们用手指点着说:“你们先沿这条小巷子往东走,走到头有一条大路。然后沿着大路向南走一里地,就能看到安邱堌堆了。那上面修了一座安邱寺,很显眼的。”
“好的,谢谢!”我们接下来便顺着她给我们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有多久,我们便在柏油路边见到了一座高耸的大土堆。土堆下面有一座砖瓦房,房子上面挂着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曹氏宗祠”。在砖瓦房前面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安邱堌堆遗址山东省革命委员会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廿三日公布菏泽革命委员会立。”
“山东省革命委员会、菏泽县革命委员会……这名称确实有些年头了。”
“它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时村里要建设工程,在这里取土的时候发现有古物的。随后省文物部门相当重视,便进行了抢救性发掘。”我说。
今天这座曹氏宗祠的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也见不到有什么东西。随后我们便顺着宗祠后面的一条小路走上安邱堌堆。安邱堌堆的四周都栽种着牡丹花,此时正是菏泽地区牡丹花盛开的时节,花香随风拂面而来,让人感觉颇为神清气爽。
现在的安邱堌堆高约3米,四壁较为陡直。堌堆四周的断壁上暴露有文化层,土质为深灰色,结构紧密。在四周都是平原耕地的环境下显得较为突兀。经过考古学家的调查与发掘,安邱堌堆的遗址堆积甚厚,达4米以上,距今约余年。我们走过堌堆的东南角时,看到有一些灰坑和红烧土等先民生活过的遗迹。现场还留存有一些破碎的陶片等等。根据研究,该遗址包含有大汶口、龙山、岳石、商四个时代的文化内涵。大汶口文化有红陶钵、夹砂红陶鼎。安邱堌堆的发现以龙山文化最为丰富,陶器以灰陶为主,兼有一定数量的黑皮陶、褐陶,其纹饰以素面多见,另外还有方格纹、绳纹、篮纹和附加堆纹。从其标本的表面看,方格纹多饰于罐,绳纹多饰于甗、蓝纹多饰于瓮。常见器形有夹砂中口罐,夹砂深腹盆形分裆甗,泥质黑皮陶敞口大平底盆,泥质磨光黑皮陶小平底碗,泥质灰陶小口高领广肩瓮,泥质灰陶浅盘弧腹高细圈足豆,炊器中不见鬲器。生产工具以蚌器居多,常见长方形穿孔蚌刀和弯背曲刃蚌镰。
安邱堌堆遗址
安邱堌堆出土的岳石文化的生产工具以半月形双孔石刀为主。陶器多中粗夹砂陶,胎壁较厚重,器形不规整,颜色不均,火候较低,多褐红色。器表多素面磨光。常见器形仍是夹砂中口罐为主,还有斜腹、鼓腹、双腹盆,盘形、碗形豆,榫口尊、蘑菇形器盖等。而豆、罐、器盖等器物上多凸棱、旋纹。方格纹较龙山时期明显减少,未发现彩绘陶器。
安邱堌堆遗址历经、年两次试掘和年正式发掘,获得了一批重要的考古资料,特别是岳石文化的发现,在横向方面,填补了岳石文化在鲁西南地区的空白;在纵向方面,填补了鲁、苏、豫、皖地区夏代考古学的空白,对于研究夷夏分界等一系列中国文明起源的重大问题,提供了科学的证据。其重要价值是填补了鲁西南地区考古学文化龙山与商文化之间的缺环。安邱堌堆遗址是证实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象征之一,也是一处布局严格、房址密集最有代表性的聚落遗址。年12月23日被山东省革命委员会公布为第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年6月25日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们围着安邱堌堆转了一圈之后,接下来便去它顶部看看。这座堌堆的顶部是一座寺庙,当地人称它为安邱寺。寺的外面有一座砖墙,它并非和其他的寺庙一样呈长方形或者正方形,而是和堌堆的形状保持了一致,大致呈一个椭圆形。安邱寺的门前专门用砖石铺了一段路,足见在当地人的眼中,这座堌堆也是具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的。我们走进大门,见到庭院里面有几座已经倒塌的石碑,只有一座石碑仍旧矗立在庭院里,仿佛向人们道尽了世间的沧桑。我们看了看这些石碑,有些字迹尚还清楚,而有些则已经难以辨识。石碑凿刻的年代主要为明代和清代,还有一块石碑上刻的是篆书,且字迹多模糊不清,估计它的年代更为久远。石碑上所刻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建立与重修安邱寺的经过,以及当地官员与民众前来祭祀的事项。看着这一方方卧在地上的石碑,我想起了读中学时学过的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的句子:“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接下来我们走进了安邱寺的内部。里面面积很小,有三尊造像,正中央的一座形似古代的皇帝,上面写着“曹大王之神像”。这座村庄的名字是曹楼,此地的居民大多也姓曹,这座寺应当就是他们祭祀祖先的地方。我们来的时候,看守这座寺的是一位老妇和她七八岁的孙女,寺内的一角还有她们的桌椅。
参观完安邱堌堆之后,我们接着乘车往菏泽市中心赶去。这段时间正值菏泽的牡丹花盛开,从各地前来菏泽赏花的旅游团络绎不绝,我们看到的有从济南、泰安、莱芜、济宁、聊城、新乡、商丘等地来的。由于人多车多,在路上堵了一段时间我们才到达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地。到了之后发现,找到它并不容易。其原因是那一片地方正在大兴土木,兴建新的住宅区,而我们预先从网上查到的信息写的黄巢点将台的位置还是在菏泽学院西校区。我们问了几位当地人,才知道菏泽学院西校区已经被改建为新小区,而黄巢点将台就在工地的里面。
我们走进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小区,在几座高楼之中见到了黄巢点将台。我们在它的下面见到了一块还很新的石碑,上面刻着“山东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凤嘴堌堆遗址山东省人民政府年12月公布牡丹区人民政府年4月立”。在石碑的后面还刻着关于它的简介:“凤嘴堌堆是一处春秋时期的古人类聚落遗址,从堌堆断崖上观察,堌堆上部均为黄褐土。夯筑而成,夯层清晰且排列有序。据世代相传农民起义领袖黄巢在此揭竿而起,踏上了推翻唐王朝的历程,故当地群众又称该堌堆为‘黄巢点将台’。明正德十四年()此地又成为了教场。现存有明代的‘山东曹州新作教场记’碑一道。该遗址为鲁西南地区古文化聚落分布、区域文化类型、堌堆文化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我们围绕着这座堌堆转了一圈,它的四周如今已砌上石墙来保护。它的面积比安邱堌堆要小,但是高度明显比安邱堌堆要高,堌堆的顶部长满了茂密的树木与杂草。堌堆的下方建起了一座亭子,用以保护里面明代的“山东曹州新作教场记”碑。我们来时正值中午,有几位建筑工人正在里面坐着休息。
根据查到的资料,在年春,菏泽地区文物工作队对该遗址进行过调查。从其西壁观察,文化层属两次堆积而成。上部为黄褐土,夯筑而成,其中包含有大量的龙山时期至汉代的陶器残片。下部呈覆锅状,中心高出地表约2.5米,灰褐土、汉粘土较多。在其西北角,曾切除一小部分,土质较硬。夯层清晰,南北连成一条线,并无间断,每层厚约15-20厘米不等。夯面平整,排列有序,夯窝为圆形,直径4厘米。夯土土质较纯,无包含物。
盛凯问我说:“菏泽地区除了我们今天看的这两座堌堆以外,还有其他的堌堆遗址吗?”
“有的,”我回答说,“目前能够查得到资料的有七十多处堌堆。”
“那么你为什么选择了这两处堌堆遗址进行考察呢?”
“第一,安邱堌堆和凤嘴堌堆都发掘过,证明有大量文化遗存;第二,这两处堌堆保存都很完好,不像有些堌堆被人为取土破坏过;第三,这两处堌堆交通比较便利,很方便来。”
“除了菏泽以外,”盛凯接着问我,“其他地方还有堌堆吗?”
“有的,”我回答说,“我们济宁市就有不少,而且在市区里面就有一座,你知道是哪里吗?”
“济宁市市区里面有堌堆?不可能吧……现在还保存着吗?”
“现在保存还是很完好的,它就是烈士陵园北边的琵琶山。不知道你去过那里没?”
“我还真没有去过那里,你去过吗?”
“我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去过一次,那里也发现过一些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存。现在保存还算是很完好的。”
“好的,”盛凯说,“有时间我也去那里看看。”
“这种堌堆是鲁西南地区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当时的菏泽与济宁有上百处堌堆,而每一个堌堆都是一处居民点。可想而知,早在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鲁西南地区就应该是人口较为稠密的地方了。”
“嗯。”盛凯点着头说。
“而且这些堌堆还能够与我国古代的‘大禹治水’传说相联系起来,”我说,“堌堆集中出现在菏泽与济宁,这说明了在四五千年以前,这里是洪水经常泛滥的地区。当时的先民为了躲避洪水而修建了这些堌堆,这正与夏朝建立之前的‘大洪水’神话不谋而合。当时这一带黄河与济水泛滥,大禹治水的故事应该与这一片地区有着关联。”
我们两人站在这座堌堆上,遥想着当年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幕幕历史场景。唐朝末年的农民起义领袖黄巢还曾经在这里点将调兵,准备启程直捣长安,他的诗作很好地反映了当时豪迈的气魄: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此诗妙就妙在,虽是咏菊,但全诗不见一“菊”字。而且透过那盛开的黄色菊花,仿佛让人看到那威武雄壮的黄金铁甲军即将攻陷长安的磅礴气势。
可惜的是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战争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关于黄巢的下落有三种说法:一种——这也是官修正史《新唐书》的说法——认为黄巢兵败狼虎谷,自杀而死;而另一种说法记载在《资治通鉴》中,认为黄巢为叛徒所害;而在民间流传的很多野史及传说中则认为黄巢在狼虎谷中脱险,并削发为僧。据传削发为僧后的黄巢还留下了一首诗作: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这首诗既表明了黄巢曾经历过的汹涌澎湃的戎马生涯,又显示出了他此时静如止水般的僧侣岁月,其鲜明的对比的确令人感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就烽烟很少止息过。上次我考察过的巨野蚩尤墓,见证了上古时期曾经发生过的黄帝蚩尤之战;汉末三国时期,曹操、袁术、刘备、吕布等豪杰也争锋于此;唐朝末年从菏泽开始的农民战争,席卷了大半个中国;北宋年间的梁山好汉,也大部分出自于菏泽;清朝的捻军起义领袖宋景诗曾在这里设伏击毙僧格林沁;在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曾建立过冀鲁豫抗日根据地;在解放战争时期,千里跃进大别山的辉煌篇章也是开篇于此。蚩尤留给这片土地的,便是豪侠、尚武的文化基因,它直到今天还可以从菏泽市为数众多的武校看得出来。
从黄巢点将台下来之后,我们找地方用了午餐,踏上了回济宁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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