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之国的形成三国历史篇[第27回]
作者:温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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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回度灾年陈国夺粮叹无路袁术归天
唇亡齿寒,吕布即已伏诛,袁术还能继续在淮南做他那个几乎没有人承认的天子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当时各路诸侯都已被曹操号召前来讨伐袁术,甚至包括远在四川的刘璋,整个情况有如之前的讨董之战。只是不等大家来攻,袁术就已经败给了饥饿。
饥饿是这个时代挥之不去的梦魇。欲成大事者在获得基本盘之后,都必须把发展生产放在首位。曹操在建安元年二月拿下汝颍后,随即便发布著名的《置屯田令》——“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以秦扫六合、汉定西域为范例,寥寥数语便让人理解了屯田的重要性。
这一措施收到了立杆见影的效果,天子能够回到洛阳又最终被迎入许都,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因为曹操手中有粮。在《置屯田令》的要求下,曹操治下的各级官员都将恢复生产、聚拢人口作为了一项战略任务来完成。
比如夏侯惇,大多数人只是知道他的那些战功,包括被演义加工的“拔矢吞睛”情节,却不知他在发展农业上的作为。曹操收复兖州后,夏侯惇先后被安排做了陈留、济阴太守。建安二年五月的那场大旱中,夏侯惇亲自担土,率将士截断了境内的太寿河水,蓄成当时被称为“陂”的水库。然后引导百姓种植水稻,官民各方都因此而受益。
事实上,基于当时的形式,各地都有百姓筑壁坞以自保。如果纯粹是不指望官府保护,只是武装保护自己族人的利益不受损,那就如许褚一般;如果借着自己手上有武装,兴兵抢掠甚至作乱,那就像黄巾余部或者那些山越宗帅一般。只不过不管是哪种性质,大都还是知道农事是生存之本的。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印象,许褚当年威慑豫州是因为他倒牵着耕牛走了两步,这牛本身是用来和汝颍黄巾换粮食的。黄巾军要耕牛自然不是为了吃口牛肉,而是因为这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曹操平定汝颍后能快速有余粮供给帝国中央,正是受益于有这些农业基础。
只是乱世之中,这些聚众者都只能着眼自保,并不断在攻防中消耗,更无力兴修水利提供粮食产量。若能自上而下制定发展民生措施,无论人口还是粮食产量都能在一两年发生质的飞跃。
然而这些发展民生的措施,已在淮南经营数年的袁术却是不屑做的。九江、庐江两郡交界之处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一个由著名楚相(令尹)孙叔敖主持修筑的“芍陂”,面积堪比巢湖,即能防洪又能抗旱。只是一项水利工程不是说修好了就可以永久受益的,需要定期维护,淤塞到一定程度后还需要大修。
公元83年,因疏导汴渠、治理黄河而留名青史的王景,在庐江太守任上曾对芍陂进行了大规则整修。江淮地区在此之前的特点是“地力有余而食常不足”,修复水利后遂境内富饶、五谷丰足。
有现成的水库在那里放着,袁术却没有珍惜,更不会去维护。对于自认天命所归的袁术来说,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在淮南呆多久,自然也就没想过好好经营淮南。问题是就算认定自己过不了多久便可去洛阳当皇帝,现实的粮食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袁术的方法是“要”和“抢”。建安二年的“七道代布”,有一个影响因素就是当年大旱造成粮食歉收,希望通过扩张获得补给。
北伐吕布是失败了,但粮食问题还是要解决。吕布撤回去没多久,袁术就盯上了陈国。前面我们说过,袁姓出于舜帝,陈国则是周朝为舜帝后裔立的封国,袁术为合天命想拿下陈国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王刘宠本身勇猛过人,尤善用弩,在国相会稽人骆俊的辅佐之下,保境安民很有一套。对比周边地区的惨状,算得上是中原唯一的富足安定之地。周边地区的百姓纷纷来投,当时聚众十余万屯驻于陈国北部的阳夏(河南省太康县),自称“辅汉大将军”。
袁术在征伐吕布时便已派人向陈国借粮,并不想在诸侯纷争中站队的陈王拒绝了袁术的要求。建安二年九月,修整过后的袁术亲率四员将领前往征讨。说起来这套先礼后兵的程序,上次在庐江郡已经对陆康用过了。
这次袁术倒是打了个胜仗,杀了陈王刘宠、夺了陈国的存粮。计划进行的这么顺利,是因为袁术在发起攻击之前,先派刺客假装前去投奔,在酒宴上刺杀了骆俊,方借陈国国相被刺、军心不稳之机一举破城。
在乱世中安宁了十几年的陈国就此衰败。顺便说下,袁术派出的这个刺客名叫张闿,就是当日劫杀曹蒿的那名陶谦部将。如今曹操权势滔天,几成全民公敌的他除了为袁术卖命,还真是没什么好去处。
曹操正在整军准备复征张乡,听闻袁术又北上豫州,还杀陈王抢了粮,当即领着于禁诸将来攻。听闻曹操前来,袁术马上离开军队顺涡水而下跑回淮南,留下四将断后。袁术带过去的四员将领,领军主将正是刚刚被吕布放了的桥蕤,这次出征也算是将功折罪吧。悲剧的是吕布有一点并没说错,袁术手下这些将领的能力的确不怎么样。结果这四人皆在陈国东部的苦县(河南省鹿邑县)被曹军斩首。
袁术在豫州与曹操交战多次,真可以算得上是屡战屡败。这次出征又是损兵折将,好在还是收获了陈国的存粮。这批存粮还引发了一个故事,让后人对袁术的看法稍有改观。
为了实现中原梦,袁术先后任命了不少豫州官员,其中陈留名士舒邵被任命为了沛国国相。当然,这只是个没法上任的虚职,舒邵真正做的是九江郡境内的阜陵县长。粮食带回来后,袁术发了十万斛给舒邵作为军粮。结果后者却把粮食全数分给了灾民,并对前来问罪的袁术坦然说道“知当必死,故为之耳。宁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我知道这样做一定会死,但还是做了。宁可以我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被舒邵气节震住的袁术,当即下马拉住对方说道“仲应,足下独欲享天下重名,不与吾共邪?”意思是是这种收买人心的事,应该我跟你一起做。仲应是舒邵的字,按传统表示尊敬是一定要称字,直呼其名是不尊重甚至是贬低的。比如袁术的字是公路,叫公路和袁公路都可以显得亲切。说到底,袁术并不是一个爱惜百姓的人,放过舒邵是不想担一个害贤之名。在袁术看来,这些名士是否归心才是能否得天下的关键。
抢来的粮食只能解决一时之困。天灾人祸,这两年整个长江以北地区都缺粮。袁术这边经常要用河中的蚌肉(蒲蠃)补充军粮。在河北与公孙瓒苦战的袁绍,同样也有过军队饿到爬树吃桑葚的地步。更别说刘备、曹操部的吃人肉事件了。很多战役都是打到大家都没吃的后,不得不各自收兵的。如果袁术不称帝,还可以向孙策那边要粮,或者是用钱买。现在四面楚歌的,只能在淮南陷入坐吃山空的境地。
累世勋贵的袁术本来就是个生性奢华、喜欢排场的人,现在称了帝更是排场不能少。饿着百姓你可以不管,要是连军队都没饭吃,那可是会引发哗变的。此时袁术的地盘只剩下九江和庐江两郡,其中寿春所在的九江郡,因为要负担袁术所立之朝廷的供给,负担尤其重,真是饿到人民相食的地步。
而驻守庐江的官员、将领,更多是在自保,并没有余粮和意愿供给寿春。坚持到建安四年夏天,寿春实在是没有粮食了。袁术只能烧了宫室,前往庐江去投奔他的部将陈兰、雷薄。
这两个人在演义中多有露脸,按演义的说法二人在袁术衰败之后是逃到了嵩山占地为王。其实这又是罗贯中犯的一个地理错误,两个人后来落草为寇的地方并非河南的嵩山,而是安徽境内的“灊山”(“灊”“潜”相通,又名潜山)。这个灊山广义来说对应的就是今天安徽境内的这部分大别山脉。
在它的南麓建制有汉称皖县的安徽省潜山市,北麓建制有汉称“灊县”的安徽省霍山市,庐江郡的郡治舒县则位于山脉的东端。这三座围绕“灊山”山麓而兴的城邑间,彼此间的直线距离都在90公里左右。
陈兰、雷薄当时的驻地是在灊县,与皖城隔灊相望。然而率众前去投奔的袁术,在灊县城外呆了三天都没等到城门大开。换句话说,他们背叛了袁术。以袁术的性格来说,本来应该武力攻城的,只是军中无粮实在是打不动了。而且就算有粮也未必打得下来。
灊县背靠灊山,向北直面整个江淮丘陵平原区,如有外部攻击则可退入灊山深处。陈兰、雷薄是庐江本地人,地缘环境上有优势。后来袁术虽亡,陈兰、雷薄还在此占山为王,并在孙权的支持下坚持了很久,势力范围包括灊县,及其东北30公里处的六安县(今安徽省六安市)。一直到十年后来才被曹操遣于禁、臧霸两员大将所攻杀。
被陈、雷二将拒之门外后,袁术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投奔他任命的庐江太守——琅邪人刘勋。袁术对刘勋本来算得上是很信任的,当日就是因为把孙策辛苦打下的庐江给了刘勋,才让孙策有了回江东的想法。刘勋此时并没有驻扎于庐江郡治舒县,而是入驻西南方向皖县。
在后来的历史,尤其是魏、吴战争中,皖县还会多次露脸。与直面江淮的灊不同的是,皖县在地理上处在大别山与长江间的低地带,这条安徽对接湖北、江西的低地带,因大部处于安徽省安庆市的管辖范围,所以地理名称为“安庆谷地”。
治所迁移,一是因为旧庐江郡治在孙策攻城时受到重创;二是刘勋上任的同时,正是诸葛玄被袁术任命为豫章太守的时段,西移郡治有利于用庐江控制豫章。后面会说到,刘勋亦的确利用这一地缘优势觊觎过豫章。按说袁术此时应该前往投奔刘勋才对,只是有一个情况会让他心生犹豫。刘勋原本是沛国建平县的县长,与曹操有旧。失势后的袁术有理由担心自己会被刘勋给卖了。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袁术虽然喜欢任命名士为官,但喜怒形于色的他,招揽名士的能力远不如袁绍,很多人都是在他威逼利诱下留下的。一旦局势有变,便会脱离他的控制。
比如之前内容提到过的,被袁术强留下来授予上公之位的徐璆,就在一直效法苏武守节,把朝廷授予他的印绶带在身上。在袁术死后也是徐璆护着玉玺归汉,没有让这块镇国之宝再起风波。
袁术并非不知道底下那些名士出身的官员,大多心存去意。相比之下,性格任侠的他更愿意相信那些领兵打仗的将领。有了这层顾虑,袁术在被陈兰、雷薄拒之门外后,才没有去往皖城。后来刘勋也的确投奔了曹操,并仗着跟曹操是旧识做威做福,以至于获罪被诛。
对外有各路诸侯声讨,对内又众叛亲离,此时的袁术真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思前想后,袁术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人——袁绍。袁术瞧不起这位庶兄天下皆知,与其说瞧不起倒不如说是羡慕嫉妒恨。不管哪种心态,袁术肯定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去求袁绍庇护自己。
袁术写信给袁绍提出把帝位让给袁绍。技术上说这倒是可行,因为袁术找人算命算出来的,是袁氏可以代汉。这份已经被袁术炒作了几年的所谓“天意”,加上那块从孙坚之妻那里强夺回来的玉玺,还是挺有诱惑力的,前提是袁绍也有称帝之意。
现下的袁绍刚在三月份攻灭公孙瓒,坐拥幽、冀、并、青四州,实力在所有诸侯里是最强大的。然而让袁绍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此前在挟奉天子的问题上犹豫了一下,让曹操抢了个先。既然在利用汉家政治遗产的问题上吃了亏,那么袁术这个宣传了很久的天命——“袁氏代汉”,加上那块传国玉玺倒还真是有机会用上。
当然,袁绍真要这样做,同样有可能步袁术的后尘,为天下人所唾弃。真出现这种情况同样不要紧,大可说这是袁术单方面的意思,杀了袁术用个大义灭亲的姿态给自己加分。随后袁绍也的确暗中指使主簿耿苞,进言说天意让袁氏代汉,然后借机试探部下将吏的想法,结果参与讨论的人都说这样说的人是妖言惑众,置主公于不义。可怜的耿苞遂成为背锅侠,被诛以堵众人之口。
总之对于袁绍来说,此时接纳袁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么用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上,而走投无路的袁术就算想到会有危险,也只能赌这一把。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去。由寿春去袁绍的地盘有两条路:一条是直线向北穿越豫、兖两州到冀州。这条路等于横穿曹操的大本营,选的话就是去送死;另一条是东北方向纵穿徐州,然后进入袁绍的儿子袁潭控制的青州。
此时的徐州刺史是曹操刚任命的车胄。徐州初定,且官民与曹操结了那么大仇,此时并未完全归心。比如泰山诸将在吕布被诛之后,就即没有选择以卵击石,也没有选择投降而是藏了起来,后来才被曹操招降。这些情况都使得走这条路,相对来说风险更小。不过风险更小一说也只是比较而言。在听闻袁术北上的消息后,曹操当即派遣朱灵、路招二将前往下邳增援。
路招后来在赤壁之战中也露过脸。朱灵我们在之前的内容中提过,当日袁绍曾派了几员将领,助曹操迎击入侵兖州袁术,后来又随曹操入徐州复仇,其中就包括朱灵和他所带的三营军队。
撤军之后,其他将领都回袁绍那复命,朱灵却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觉得曹操才是成大事的人,主动要求留了下来。光派他们去曹操还不放心,毕竟这些部下之前在徐州都参与过屠杀,所以同时又派了刘备一同前往督阵。
如此阵容,袁术走这条路根本没有机会。然而坐等袁术一头撞到网上的刘备,却并没有等到来一场大战。听闻去路被堵,袁术知道再往前走,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大败,只得返回寿春。
出发之前为了向袁绍表明态度,袁术已经把宫室一把火全烧了。不过他倒是不用再考虑住哪里的问题。因为在距寿春80里处的江亭,袁术就走完了他的一生。史书记载,时为建安四年六月,正是盛暑时节。袁术口渴想喝蜜水,结果厨下只有麦屑三十斛,哪里来的蜂蜜。袁术听后扶床叹息了半天,大叫一声“袁术至于此乎”,随即吐血斗余而亡。
稍有异议的是到底是往投袁绍未果,半途而亡;还是先投袁绍未果,转投陈兰、雷薄受阻而亡。不管这个顺序如何,穷途末路的袁术都是落得个惨淡收场的境地。唯一可以自慰的是,生前也算过了把皇帝瘾,还比吕布多活了半年。
公路虽死,烂船还有三斤钉,手下并不像演义中说的那样只有一千多老弱残兵。其下百官、部曲、宫室等各色人等加起来还有三万人。这些人也不敢再回寿春,只能在袁术的从弟袁胤、女婿黄猗的带领下,抬着袁术的棺木去往皖城投奔刘勋。
袁胤此前我们说过,在孙策拿下丹阳后,被袁术任命为新的丹阳太守。袁术称帝后,自是被孙策赶回了淮南。不过这些袁术余部,现下最好的去处反倒是孙策那里。
当日孙策在袁术那里很有人气,袁术的很多部下本来就对他倾心不已,尤其是孙策勇破庐江之后。现在袁术死了,孙策在江东又混得风声水起,前往投奔是最好的选择。
正因为如此,包括张勋、杨弘(袁术的长史)在内的将领,甚至袁术的女婿黄猗,南下时都是准备往投孙策的。只是不管是想去刘勋那讨口饭吃的人,还是想去依附的孙策的军队,最终都被刘勋给截住带往了皖城。
鉴于袁术部下都已断粮,刘勋的这个截击过程不说兵不血刃,也可以算得上是轻而易举,不仅尽收袁术旧部,还得了袁术收罗的那些珍宝。自此袁术的势力算是彻底从群雄逐鹿的三国舞台上消失。对比之下,袁绍虽然在建安五年败于官渡,二年后病亡,但几个儿子又坚持了几年,直到建安十二年才被曹操彻底消灭。单从这点来说,袁术强行称帝亦是底气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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