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北京工业学院(现北京理工大学)无线电系班的团支部书记魏玲,怀着激动的心情,向组织递上了入党申请书。
北京理工大学前身——北京工业学院
按照自己平日里的表现,魏玲原以为此番申请,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几天之后,系里的指导员却把魏玲叫到了办公室内,并严肃地对她说道:
“魏玲,有一件事,不得不跟你进行核实。你所递的资料上面,父亲一栏填写的是魏景昌。但据我们所了解,你的生父并不是跟你现在生活在一起的父亲,这个情况,如果在资料上没有据实填写的话,政审这一关,恐怕会很难通过的......”
从小便跟随的那个父亲,竟然不是自己的生父!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父亲?
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令年轻的魏玲一时无法接受,她呆呆地愣在当场,半晌也没有挪动一步。
看着魏玲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系指导员随后将材料还给了她,对她说道:
“这样吧,你先回家问问你的母亲,等了解完情况之后,将资料补全,再交回来吧。”
从指导员办公室出了门,魏玲便直接赶回了家中,这一路上,她不停地回忆着以前的过往。
在她的记忆当中,只有父亲魏景昌的音容笑貌,根本没有另外一个父亲的任何痕迹。
魏玲的养父——原北京钢铁学院副院长魏景昌
母亲,这难道会是真的吗?
回家途中的魏玲,痛苦不已,她一方面急着回家,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方面又怕回到家中,母亲会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推开了家门,魏玲劈头便问母亲:
“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母亲朱晖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呀?”
“有人告诉我,我父亲不是我的生父,我的生父另有其人.......”魏玲紧接着说道。
她的这句话一说出,面前的母亲顿时沉默了,母亲的反应,让魏玲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妈,您快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母亲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再看魏玲之时,眼中多了不少晶莹,随后,她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母亲的点头让魏玲顿时如遭雷击,虽然来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母亲亲口确认之后,魏玲还是有些失控。她痛苦地蹲了下去,掩面哭泣着:
“妈,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在哪儿?他是谁呀........”
母亲怜惜地抚摸着魏玲的头发,声音有些发涩:
“原本想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的,你的生父如今在哪儿?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他叫徐楚光,是湖北浠水人,你先前的名字,叫作徐定生。在你出生之前,你父亲还有两个儿子,也就是说,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两个亲哥哥。”
那天下午,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许久。
魏玲问了许多关于生父的事情,而在母亲的回忆之中,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红色特工,渐渐从历史的烟氲之中走出,清晰地出现在了女儿的眼前。
红色特工徐楚光
多少年后,徐定生(也就是魏玲)依然清晰地记得:
那天下午,在母亲有些发颤的语调声中,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徐楚光。
01白鹤塆的少年
年1月16日,湖北省靳水县(后改名浠水)华桂乡麻桥村白鹤塆的一户贫苦农家,诞下了一名男婴。
这是男主人徐正卿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家贫娶妻较晚,三十多岁得子的徐正卿,看着怀中的孩子,欣喜非常。随后他为这个孩子取了一个颇有寓意的名字——徐祖芳,希望儿子未来能够成为光宗耀祖,馨芳门楣的栋梁之材。
徐楚光这个名字,是他后来上黄埔军校时所更的姓名,为了便于前后阅读,咱们在后续文中统一称其名为徐楚光。
徐楚光出生的年代,正值晚清末年,当时的国家羸弱不堪,社会动荡不安,苛捐杂税更是多如牛毛,底层人民生活苦不堪言。
晚清时期社会动荡,底层人民生活苦难,这是西北农村,一个携儿带女乞讨的农民
先前靠着租种佃田、做些木工、零活勉强糊口的徐家,最终也没能逃过这波时代洪流的冲击。
那段时期,徐家吃了上顿愁下顿,年幼的徐楚光不仅时常挨饿、衣不御寒,还常常看到父亲、叔叔们因为躲避繁重的徭役,被乡丁抓到,遭到当众毒打的凄惨场景。
年幼的徐楚光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是这样?他只能将幼小的身体躲进母亲的怀中,依偎着母亲给予的些许温暖。
然而,这份最令人难以割舍的温暖,不久也离他而去了。
年7月,积劳成疾的徐李氏,最终撒手人寰。妻子去世的当晚,徐正卿抱着一对儿女,嚎哭了一夜。那晚,他告诉徐楚光,这个世道是个吃人的世道,穷人没有任何希望,而想要改变眼前的这一切,就得革命。
革命,是村里私塾先生对徐正卿说的,但至于什么是革命,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徐正卿对儿子说,他准备出去找一找先生口中的那个希望。几天之后,徐正卿将年幼的儿女,托付给几个兄弟们之后,匆匆踏上了南下寻找革命之路。
一年多后,徐家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阵亡通知书,通知书上冰冷地记录着:
年2月,徐正卿在湖南洪江县,与北洋军作战之时,不幸牺牲。
电视剧中抗击北洋军的战争场景
两年之内,父母相继离世。
徐楚光的幼年可谓非常凄苦,但幸运的是,他有四个待他视若己出的叔叔。
02三块银元
因为家贫,徐楚光的几个叔叔们都没有成家,所有人都将徐楚光,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并视他为徐家的唯一希望。
因此,大家一致决定:
再穷,也得让这个孩子读书成才,绝不能辜负哥嫂们的在天之灵。
在叔父们的照顾、关爱之下,徐楚光随后被送进了本乡的私塾之内,接受教育。年,成绩优异的徐楚光考上了靳水县立中学,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四个叔叔高兴了一夜,也愁苦了一夜。
上学需要钱,可此刻,家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儿钱了。
第二天,几个叔叔们一起,敲开了村里财主家的大门,众人咬着牙,按下了借钱的血手印,借出了一份高利贷——三块银元。
徐楚光叔父们借出的这三块银元,改变了他的人生
徐楚光出发的那天,怀揣着这三块沉甸甸、带有体温的银元,踏上了远行之旅。
山路蜿蜒,当他再度回首,回看身后山冈之上,那几个依旧挥动着手臂的黑影们之时,徐楚光的眼睛不禁婆娑起来。
“我以后,一定要改变叔叔们的贫苦命运,让他们过上好生活。”
十五岁的徐楚光当时没有想到,他未来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不仅改变了四个叔叔们的生活,还改变了千千万万劳苦大众们的命运。
03趋向革命
走出了大山的徐楚光,在县城读书期间,不仅学到了丰富的知识,也感受到了大山之外,那股强劲的时代脉搏。
年,孙中山先生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口号,随后,在国共双方合作之下,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随即展开。
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之上,孙中山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口号,图为李大钊、孙中山步入会场
革命的浪潮,一时汹涌澎湃,席卷全国,靳水县自然也不例外。
那段时间,徐楚光像其他进步青年一样,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新青年》、《向导》等进步书刊,思想趋向光明,对于革命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年轻的徐楚光渴望拥抱那片光明,而时代也最终给了他一次,近距离接触革命的机会。
年10月,北伐军攻占武汉,为迎接大革命发展,培养政治、军事方面的人才,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在武汉设立中央军事政治学校(也称黄埔军校)政治科,面向全国招生。
一时间,众多热血进步青年,纷纷投笔从戎,云集武汉,而得到消息的徐楚光随后也来到了这里,并以优异的成绩被军校录取。
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校门
当时,武汉的这个黄埔军校之内,可谓是精英云集,进步思想纵横,革命氛围非常浓郁。
军校代理校长为邓演达,总政治教官为恽代英,沈雁冰(茅盾)、李富春、郭沫若、项英、陈潭秋等人为政治教官,整个军校领导层当中,共产党人及进步人士的力量非常雄厚。
恽代英烈士
在校期间,徐楚光一边努力学习着军事课程知识,一边沉浸在革命思想的熏陶和洗礼之中。在这里,徐楚光第一次系统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理论教程,对共产主义理想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认识。
徐楚光的贫寒出身与凄苦经历,使得他的思想更加倾向共产党,认同工农革命。
在校期间,他曾在自己的日记本中写道:
“要做大事,不要做大官。大事者,于国于民有大利。吾当为国民而生,亦当为国民而死。”
当时的徐楚光,和不少年轻人一样,憧憬着大革命的胜利,准备等革命胜利之后,为国、为民做一些大事。
然而,历史的进程,往往风云变幻。在大革命蓬勃发展的背后,反革命的逆流,也开始悄然潜行,暗中积聚着力量,准备随时向革命的事业,突施冷箭。
一时间,革命形势变得波云诡谲起来。
04白色恐怖中的抉择
年4月12日,“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国民党反动派在上海悍然举起了屠刀,一时间,无数共产党员和进步群众,涂血街头。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
随后,白色恐怖在南方各省迅速蔓延,而此时的武汉,虽然“反蒋”革命热情依然高涨,但反革命的暗流,也开始不断躁动起来。
那段时间,不少意志薄弱的人纷纷倒向“拥蒋”的阵营当中,一些贪生怕死之辈,更是公开退出了革命队伍。
此时的徐楚光,面临着一个艰难的人生抉择:
是转投反动派,去拥抱一场富贵生活;还是坚信自己的理想,为中国的未来,趟出一条血路,纵使这条道路充满了荆棘,布满了艰辛。
在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徐楚光想起了母亲去世当晚,父亲抱着自己,诉说对革命的无限希望。
只有革命才能改变这个世道!
父亲为了这个希望,最终奉献了自己的生命,难道自己要让先人蒙羞,要让自己一生负愧吗?
年春夏之交,在中国革命风雨如晦之际,18岁的徐楚光最终坚定地举起了手臂: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油画——《入党宣誓》
一个多月之后,革命形势更加恶化,“七一五反革命政变”爆发。
在“左派领袖”汪精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叫嚣声中,武汉国民政府彻底堕入黑暗,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最终以惨淡结局收场。
大革命虽然失败,但革命的星火尚存。
不久,徐楚光便被组织秘密派往鄂东地区,从事地方革命武装工作。在那段时期里,徐楚光组织了黄冈、黄梅、广济、靳水等地农民起义,在起义遭遇挫折之后,他又率起义军余部,转入大别山皖西地区,最终编入了红军队伍之中。
当时的徐楚光和其他同志一样,下定决心,不怕苦难,不畏牺牲,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卫眼前这片红色根据地。
然而,不久之后的一道密令,却让徐楚光最终不得不离开了这片他所热爱的山川,离开了那个他曾执着的战场。
未来,他将要去的那个地方,虽然没有战火硝烟,没有枪林弹雨,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四伏、尔虞我诈,在以后的日子里,徐楚光每一天过得都是步步惊心。
因为,一旦身份暴露,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05风筝
年秋,为保卫红色根据地,粉碎国民党军队发起的“会剿”军事行动。中共鄂东北特委密令徐楚光等一批骨干,设法打入敌人内部,开展策反、情报工作,并伺机掌握敌情,削弱对方力量。
这些从红色根据地飘逸而出的风筝们,在后来的日子里,潜伏在敌人的心脏之中,进行着极度危险的工作。
其中有不少人最终不幸暴露,或牺牲、或撤离,而也有一些人,在逆境之中,始终顽强地坚持着。
徐楚光
徐楚光,便是其中的一位。
靠着族亲、靳水县县长徐剑风的关系,徐楚光在靳水县自卫大队担任了中队长。
在后来的日子里,头脑灵活的徐楚光在敌人内部,游刃有余地工作着,他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制造了靳水县和罗田县自卫大队之间的多次不和、火拼,导致几县联合攻打根据地的数次行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而正当徐楚光为革命事业奔波劳碌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搅乱了他的心绪。
年2月,徐楚光的叔父们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姑娘是距离白鹤塆七八里地李家湾的,名叫李腊梅。
革命尚未成功,自己哪有心思成家?
徐楚光刚开始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几个老叔却铁定了心要撮成这桩婚事,二叔更是老泪纵横:
你就算是可怜你几个叔们,早点儿给徐家留下个骨血,也让我们这些人,多少有个盼头。
最终,徐楚光与李腊梅结了婚,对方是个朴实、善良的农家姑娘,虽然不通文墨,但通情达理,持家本分。只是徐楚光对于这种包办式的婚姻,并不热心。几天后,他便回到了军营之内,对他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
这件事儿便是策反驻军罗田的李济深部团长——袁启生。
黄浦校友的关系再加上彼此对与国家、人民的共同期望,使得两人在随后的交往过程之中,最终无话不谈起来。不久,徐楚光便向袁启生坦然提出,希望他将部队拉到鄂豫皖山区去干革命,旋即得了对方的同意。
而正当两人开始策划详细行动之时,消息却不幸走漏了风声。随后,鄂东“剿总”司令部发令——逮捕涉嫌通共的徐楚光、袁启生等人。
策反之事,旋即告失,而抓捕风声,一时骤紧。
危急时刻,徐楚光只得告别家人,撤离潜伏之地。临行之时,徐楚光看着李腊梅,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端详对方:
这个抱着自己儿子的女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山村,此时的她,看着即将远行的丈夫,满怀伤感。
徐楚光抱过妻子怀中的孩子,亲了亲,然后对妻子说道:
“我走了,以后家里,就苦了你了。”
李腊梅点了点头,对徐楚光说道:
“你放心吧,家里有我,你在外面小心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那天,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离别
天明之时,徐楚光走进了那片雨幕之中,他的耳畔,依然回响着李腊梅那句凄婉的道别——我等着你回来。
几年之后,徐楚光才知道,李腊梅最终“失言”了。
徐楚光走后不久,李腊梅便因为“匪妻”的身份遭到了迫害,随后在徐氏族长的百般逼迫之下,李腊梅无奈改嫁,没过多久便抑郁而终。
徐楚光的儿子,徐建(原名徐云彬)曾回忆道:
“父亲后来曾亲口对我讲,这辈子,我虽跟你娘相处时日不多,但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娘。”
李腊梅的遭遇,让徐楚光好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感情的阴影之中。直到数年之后,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时海峰。
06再度潜伏
离开家乡之后的徐楚光,辗转回到了鄂豫皖领导机关驻地,随后,他向组织详细汇报了自己这几年的潜伏经历。鉴于徐楚光的表现和所积累的经验,组织上指示徐楚光——继续隐蔽身份,依旧从事情报、策反工作。
随后,徐楚光通过桂系同乡汪以南的关系,打入了国民党第四集团军内,在国民党的军队之中,一面静观时局发展,一面伺机开展党的秘密工作。
在随后的那段时间里,桂系掀起了数次反蒋抗日事件:
年10月的“福建事变”、年6月的“两广事变”,这些事变的背后,多多少少,也都有徐楚光游走其中的身影。
徐楚光曾跟随的桂系领袖——李济深
其后,随着国民党“剿共”重心转向陕北,以及全国抗日救国运动不断高涨,党组织密令徐楚光,离开广西,前往河南西部地区开展工作。
不久,徐楚光便通过关系,打入了国民党豫西师管区,担任兵役局局长。
当时的河南正是抗日风云汇集之地,西北面有着号召全民族抗战的革命圣地——延安;北面随着北平、天津相继沦丧,整个直隶地区已经成了抗日战场的最前线。
一时间,中原地区的人民抗日情绪高涨,在当时的抗战环境之下,徐楚光借助国民党的公开身份,秘密地进行着抗战救国运动。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出身书香门第的进步女青年——时海峰。
在那段抗战岁月之中,两人怀着共同的忧愤,相遇、相知、相恋,在抗战事业、爱国热情的推动之下,最终走到了一起。
时海峰
年初,经党组织批准,徐楚光和时海峰结为革命伴侣。
他们的感情,和那个年代许多的革命伴侣一样,与革命事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一旦革命事业中断,两人的婚姻基础,便有可能产生裂痕,甚至最终导致崩析。
年冬,接组织通知,徐楚光结束潜伏,回到根据地内,进入中共中央北方局党校学习,随后又被调到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担任参谋教官。
这段时期,徐楚光和时海峰两人有过一段短暂、相对稳定的生活,然而随着战争的发展,不久,怀有身孕的时海峰便响应组织号召,前往苏北支援抗战。
年5月,时海峰生下了一名男婴,因为战争原因,她只能将孩子,暂时托付给了当地一位姜姓的老乡代为抚养。当时的她曾写信给徐楚光,“等抗战胜利了,我们再一起接回这个孩子。”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多少年后,等她再次来到孩子面前的时候,那个从未见过孩子一面的父亲,却没能像信中答应的那样,跟她一起如约前往。
年12月,为达到控制中国的目的,日方对国民政府政治诱降的同时,在华北、江南地区分别发动“治安强化运动”、“清乡运动”,对我敌后抗日根据地发动了残酷的扫荡。
一名伪军正在张贴清乡办事处成立的布告
面对复杂的战争形势,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决定向日伪统治区派遣得力的情报人员,潜伏敌后,进行秘密工作。
在狼窟之内潜伏,除了危险系数极高之外,对于潜伏人员本身的社会经历、社会关系、工作能力、政治素质都有着很高的要求。
而徐楚光的条件,很快便引起了情报处领导们的注意:
南方人,熟悉当地人文、环境,黄埔军校出身,社会关系丰富,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军中,从未暴露,有着十五年的党龄,丰富的白区斗争经验.......
派此人前去汪伪内部潜伏,再合适不过!
滕代远夫妇,左侧为时任八路军情报处派遣科科长林一
随后,徐楚光便接到了前往南方沦陷区工作的密令,当时情报处派遣科科长林一,亲自交代徐楚光道:
此番前去南方,使命重大,任务特别,为保密和安全起见,从现在起,你就要严守秘密,相关工作及行踪去向,一概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你的家属和亲友。
而接到任务的当天,徐楚光刚刚接到时海峰的一封来信,当时的他,内心非常纠结。
自己如果突然消失了,妻子会如何想呢,她又会如何反应呢?徐楚光无法想象,他很想告诉妻子自己的去向,可又不能违背铁的纪律。
随后,他给妻子回了一封信,信中只是告诉妻子,自己即将离开八路军驻地,以后不便联系。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会主动寻找她们母子俩的。
这是一封充满纠结的信
在信的最后,徐楚光恳切地写道:
“你一定要抚养和照顾好我们的儿子,你和孩子要多多保重。”
随后,徐楚光便踏上了南下的征程,而终其一生,他都没能再联系到那个遗散在战争之中的儿子。
一路南下,沿途日寇的暴虐、沦陷区人民的苦难,让徐楚光不禁扼腕长叹。
山河破碎至此,自己能否在那片黑暗之中打开一线局面,徐楚光的心里没有底,当时的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属于自己的传奇,恰恰正是从现在开始,徐徐拉开了序幕。
07争取洪门大哥
年,南京下关,中山码头。
当天,伪装成富商、西装革履的徐楚光,下了船之后,便拿着中共秘密党员、时任汪伪自卫军总司令金龙章的引荐信,来到了夫子庙附近的莲子营60号,南京洪门大亚山堂口堂主——朱亚雄的府邸。
在当时的汪伪腹心之地——南京,朱亚雄所创建的大亚山正义堂,可谓是一个能够搅动风云的社会力量。
大亚山正义堂堂主——朱亚雄
朱亚雄的背后,有着好友、汪伪内政部长陈群的鼎力支持,而洪门之内,除了广大社会民众之外,还汇集了大批汪伪政府官员、军界要员,最兴盛之时,光门徒就有千余之众。
金龙章与朱亚雄的关系,非常深厚。因此,在看完徐楚光的引荐信之后,朱亚雄便决定,正式介绍徐楚光进入洪门,同时,委任他为正义堂“执堂”。
这在帮中是一个颇有实力的位置,也足见朱亚雄当时,确实把徐楚光当做了自己人。
当时的徐楚光原本只是打算藉着洪门之内的便利,为日后打入汪伪高层做准备。然而,在日后与朱亚雄的交往过程之中,徐楚光却惊奇地发现,这个身处汪伪高层庇护之下的洪门老大,内心却有着极强的爱国之心和正义感。
半年之后,随着两人交往渐深,徐、朱二人彼此信任与日俱增。在几次试探之后,徐楚光最终以民族大义为之劝说,使得朱亚雄这位洪门大哥,最终与徐楚光结下生死盟誓:
愿为抗日竭尽全力,以香为证,若有二心,绝无好下场!
有了洪门势力在南京当地的鼎力相助,这便为徐楚光以后创造敌后潜伏奇迹,提供了一个非常可靠的坚实基础。
08在汪伪眼皮子底下建运输线
年春,随着日伪不断扫荡与封锁,苏北抗日根据地先前在南京外围所开辟的地下秘密交通运输线,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当时的日伪军方,曾对封锁根据地的效果如此夸耀:
禽鸟都飞不过关卡,稍有动静,一枪击落!
日伪清乡运动时期,巡防的日伪军众
交通运输线的断绝,加上敌人持续的扫荡和封锁,使得苏北地区根据地医药、补给异常短缺。新四军首长随后指示,要尽快开辟一条秘密运输线,同时还要将运输成本、不安全因素降到最低。
不久,徐楚光便收到了华中局情报部传来的密令——务必设法,尽快建立一条敌占区通往苏皖边区的地下交通运输线。
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将战需物资大规模运到根据地,这种任务,在咱们现在看来,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天方夜谭。
但在当时,在徐楚光的革命信条里面,没有不可能,只有坚决完成任务。
此时的徐楚光,借助洪门的关系以及黄埔军校的经历,通过自身努力,已经成功进入了汪伪重要军事部门之内,担任伪军委会武官公署上校参赞武官、伪中央感化院政治教官等职,并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发展出了一张庞大的军事、情报网。
徐楚光任职汪伪陆军部时所填履历
考虑再三之后,徐楚光找到了一个名叫唐公福的人。
这个唐公福原本是汪伪特工总部二厅情报科科长、南京建华银行苏州分行经理,后被徐楚光策反,加入我方抗战阵营当中。
在徐楚光的安排之下,唐公福辞去了银行的职务,通过汪伪苏北“清乡”行政专员张北生的关系,承包了苏北“清乡区”(也就是根据地区域)的猪税。
根据先例,唐公福在靠近根据地的泰州、盐城、东台、如皋等地都分设了税局,只是管理这些税局的局长们,都是中共党员或地下党人员。
而负责沿途铁路运护的华中铁路护路总队,则由朱亚雄出面游说华中铁道株式会日方警务课长,最终交由洪门负责组建维护,表面上看是日本人为总指挥,而下面各级负责人,全部由洪门子弟和地下党员组成。
同时,为了防止沿途伪军查看、阻拦。
徐楚光等人还专门请了交通运输线途径地区的几个伪军师长,通过拉拢、收买对方,最终取得了在对方地盘之上,畅通无阻的运输特权。
自此,不仅前往根据地的货物,畅通无阻,就连根据地的我方人员,只要拿着税局的通行证,也能轻松地闯关越卡,来去自由。
当时的几个伪军师长们,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几人原想在运输过程中捞一些好处,没想到,到最后,自己反而成了替新四军运输线路保驾护航的保护伞了。
自此,一条长达三百多里,连接铁路主动脉的运输线,在日伪眼皮子底下,开始了向苏皖边区根据地,日夜秘密输送物资的任务。
在随后的日子里,根据地收购的生猪、咸肉、禽蛋等土特产被源源不断运出,而药材、纸张、棉纱、药物等抗战物资,则通过这条交通线,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根据地。
正当徐楚光为秘密交通运输线建立起来,暗自欣喜之时,一封来自苏北的信,顿时令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这是一封令徐楚光非常痛苦的信
这是时海峰提出的离婚书,在徐楚光突然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时海峰陷入了深深地疑惑之中。
丈夫到底去哪儿了?时海峰一次次向组织询问,得到的消息却都是“去向不明”。一次偶然之间,时海峰得到了徐楚光在南京任职的消息,结合组织上一直的含糊其辞,时海峰误认为自己的丈夫,应该是叛逃投敌了。
这位刚烈的革命女士,对于丈夫的这种“不齿”行径,痛恨万分,愤怒之下,她向组织递上了离婚书。当时的组织,为了严防内奸,保护徐楚光的潜伏安全,最终不得已批准了时海峰的请求。
这封离婚书,后来辗转交到了徐楚光的手中。看着书信之上,沾着泪痕的笔迹,徐楚光能够想象得到,她在写这封离婚书的时候,内心该有多么的愤怒和伤心。
可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呢?徐楚光,揉碎了烟蒂,只能将这份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中,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被误解、遭唾弃的苦楚。
当时的徐楚光,正担任着汪伪的高官,非但妻子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误解,即便是根据地的许多同志们,也没有想到,这个身披汪伪军服的大汉奸,竟然是白皮红心的自己人。
身处汪伪腹心之地的徐楚光
年5月,徐楚光在去苏北根据地安徽天长县汇报工作回来的途中,因乘坐着日伪的卡车,被当地游击队员伏击。
当时坡地两旁的游击队员猛烈地向着卡车射击,车内的日伪军众随即跳车寻找掩体还击,一时间,徐楚光的处境非常尴尬,也非常危险。对面是自己的同志,自己总不能向自己人开枪吧,可身边还有一群日伪军熟人,自己若是不开枪的话,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万般无奈之下,徐楚光只好将枪口向上,放了几枪,然后跳车逃亡。
当时子弹在他耳边嗖嗖飞着,几次差点儿打中了他,最终徐楚光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之后,才知道交火不久,游击队便撤离了战场。随后,惊魂未定的日伪军众将血人般的他,抬到了卡车之上,火速运回了城内,医院之内进行抢救。
随后,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一名叫朱健平(后改名朱晖)的姑娘,走进了他的生活。
09拉走汪伪御林军
朱健平原本出身于官宦人家,后来家逢变故,不得不辍学,来到了扬州猪只税务局工作谋生。
年轻时的朱健平
当时的徐医院抢救,地下党领导人得知消息之后,医院搭把手,照顾一下。税务局的领导们觉得朱健平这个小姑娘手脚麻利,平日里做活也挺细心,便通知她去帮忙照料病中的徐楚光。
在这段时间里,朱健平悉心的照顾,让徐楚光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而病房之中的枯燥无聊,也使得两个人在聊天之际,逐渐了解了彼此的身世和经历。
徐楚光的博识,令朱健平产生了深深地敬佩之感,而面对眼前这个婉约温柔的年轻姑娘,三十二岁的徐楚光,那颗饱受创伤的心,再次被触动了。
在徐楚光的引导之下,朱健平最终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而知道了徐楚光的身份之后,对于徐楚光的婚姻遭遇充满同情的朱健平,忍不住轻声地安慰着徐楚光:
“别难过了,以后由我来照顾你.......”
年1月,徐楚光和朱健平最终走到了一起。婚后的朱健平成了徐楚光最可靠的工作助手,对于徐楚光的革命事业,她从来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支持着,帮助着他。
徐楚光和朱健平当年的一张合影照原片,模糊但非常珍贵
在两人的婚后日子里,徐楚光给朱健平留下了两个很深的印象,一个是“抠门”:
作为掌管地下交通运输线的主要负责人,徐楚光手中掌控的经费黄金很多。同时他还领着汪伪政府的高额薪水,可徐楚光对于家庭、私人生活,向来非常抠门,从没有想过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条件。即便居住的屋子漏雨失修,也都是能凑合就凑合着过,他将所有的经费、包括自己大多数的薪水,全都用于了组织建设、情报工作关系拓展上面。
另一个是“险”:
婚后的朱健平经常彻夜无眠,因为徐楚光常常“夜不归宿”,他时常悄悄出去,半夜或者天明才回到家中。有一次,徐楚光深夜敲开了门,当时的他浑身湿透,只穿了内衣内裤,冻得瑟瑟发抖。
原来,当天在徐楚光去根据地汇报情况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汪伪军警,当时的他没有身份掩护,最终只得跳河脱身。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年8月。这一年,徐楚光在汪伪腹心之地,干了票大的。
年5月,在得知汪伪警卫第三师师长钟健魂曾为我党人员,大革命失败后与组织失联,辗转于国民党、汪伪政府之中的经历之后。
钟健魂
徐楚光派出赵鸿学前去接触,在确认此人爱国倾向明显之后,徐楚光以新四军代表身份,冒着暴露的危险,亲自前去劝说,最终成功策反对方。
年8月9日,原本按照计划有序进行的起义方案,突然发生了变化,汪伪陆军部长鲍文樾拟解除钟健魂的师长之职,由其胞弟鲍文霈担任。
原定接替钟建魂接任警卫3师师长的鲍文霈-照片出自《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周年纪念专刊
这种任人唯亲、假公济私的事情,在汪伪政府之内非常常见。只是,此刻正是警卫第三师筹备起义的关键时刻,一旦钟健魂失去对部队的控制权,起义很可能最终功败垂成。
危机时刻,徐楚光紧急联系组织,在得到回复之后,果断决定,提前起义,用快刀斩乱麻的魄力,破除眼前的死局。
当时的徐楚光为了打消钟健魂的疑虑,明确告知对方:
“我可以代表新四军向所有起义官兵郑重承诺,过去后保证不改编,而且万一被敌人察觉,部队带不过去,哪怕只有你一个人过去,我们同样表示欢迎!”
徐楚光掷地有声的话,让钟健魂最终坚定了立即起义的信念。
年8月10日晚,在钟健魂的一声令下之后,警卫三师在江南的两个团以及师部直属部队,全副武装,相继从各营地出发,向着江边渡口火速前行。与此同时,根据徐楚光的提前布置,当晚,日寇在江北所设的电话线路,全部被剪断、拆除。
当天夜里,新四军军部忙碌了一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长江划子口处,起义能成功吗?
当天凌晨,在历经了数小时的强行军后,警卫三师三千余名官兵,突破了沿途数度阻击之后,最终抵达江北集合地——划子口。
六合县钟家集
8月13日,汪伪警卫第三师在六合县钟家集宣布起义。当日,新四军军部召开盛大欢迎会,将之编为华中独立第一军,军长钟健魂,副政委兼参谋长为徐楚光。
延安《解放日报》当年对汪伪警卫第三师反正的报道
自此,徐楚光正式结束潜伏在汪伪狼窟的潜伏岁月,当时的他和很多人一样,期盼着抗战最终胜利,山河即将迎来新生的时刻。
然而,国民党却在抗战结束之后,再次挑起了内战的纷争。硝烟再度弥漫,危急时刻,徐楚光再次奉命出击,奔赴敌人的统治区内。
10临危受命,却不幸被出卖
年6月30日,刘邓大军率晋冀鲁豫野战军,四个纵队十余万人,在鲁西南地区强渡黄河,挺进大别山区,在国民党统治的心脏之地,插进了一把利刃。自此,拉开了全国性大反攻的序幕.....
挺进大别山
而就在两个月前,为配合刘邓大军开辟敌后根据地,徐楚光以中共华东局、华东军区特派员的身份,率领联络部“三工委”成员,来到了湘鄂赣地区,筹建湘鄂赣民主联军以及鄂豫边区人民武装,准备策应刘邓大军,在敌人的腹背开展游击战争。
然而此时,针对于“三工委”的秘密活动,国民党保密局也开始悄然行动了起来。
在与敌交锋期间,潜伏工作者的工作非常危险,而且这种危险有时候不仅仅来自于敌人的明枪暗箭,还有来自于内部叛徒的背后突袭。
由于三工委内部成员刘蕴章的叛变,被徐楚光策反的南京情报站站长周镐不幸被捕,随后,徐楚光也列入了保密局的侦捕、缉拿的黑名单,危险开始一步步向徐楚光逼近.......
年9月,湘鄂特委派徐楚光前去中共中央中原局,向刘、邓首长汇报并请示工作问题。
临行前,徐楚光回了趟长沙。此时家中除了朱健平和女儿徐定生之外,还有自己先前接过来的大儿子,朱云彬(与李腊梅所生,后改名徐建),当时正逢中秋佳节,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了一个中秋。
第二天清晨,徐楚光对妻子说:
“我要到解放区汇报工作,最多一个月就回来。”
随后,他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女儿,便挥手作别了妻儿,迈步出了家门。
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天送别徐楚光的时候,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健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多少年后,徐定生还不禁感慨:
“哥哥回忆说,父亲走时,专门亲了亲熟睡的我。但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竟是我们与父亲的最后诀别。”
年9月底,因叛徒夏伯诚的告密,徐楚光在武昌不幸被捕,随后被转送到南京保密局,严刑讯问。
原国民党保密局看守所
本来徐楚光凭借着丰富的敌后潜伏经验,以及事先准备好的记者身份,在敌人面前应对得非常从容。
然而,一个个叛徒的指认,如同一次次冷箭突袭,让徐楚光的掩护身份,最终变得千疮百孔起来。先是夏伯诚的指认,后来刘蕴章以及自己曾经的交通员吕祥瑞的供述,让徐楚光愤怒而又无力。
最终让徐楚光坦然承认自己身份的,是“三工委”的秘书罗纳在被捕后,变节投降。
他的指认,让徐楚光心寒的同时,也为“三工委”即将遭遇的灭顶之灾,痛心不已。一时间,焦虑、痛楚,无力回天的遗憾和无奈全都涌上了心头,徐楚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同志”,恨不得一掌拍死对方。
随后,他坦然地对审讯室里的毛人凤说道:
“没错,我就是徐楚光,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的上级是谁吗?他们在哪儿?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的上级是毛泽东、朱德、谭震林,他们在延安,现在正领导着华东野战军,不断地打败着你们呢!”
毛人凤有些不甘心,他继续劝说徐楚光道:
“徐先生,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才干,你的族叔徐复观已经提出了对你的保释,只要你配合,效忠党国,以前过往自然不咎,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徐楚光凛然道:
“前途,你们还有前途吗?我个人的命运,是跟国家、民族连在一起的,祖国的前途,人民的前途才是我的前途......”
随后,在徐复观的担保、争取之下,徐楚光被释放,软禁了起来。当天下午,惜才的徐复观前来探望了自己的这个侄辈,在苦劝无果的情况之下,徐复观叹息着离开了,他理解徐楚光的选择,但他也知道,徐楚光这样坚持的后果。
在将徐楚光软禁的半年之中,敌人施尽了各种名利诱惑——房产、金银、少将军衔,眼见他始终不配合,拒绝“工作”,对方最终认定此人“无可救药”。
年10月9日,徐楚光在南京被敌人秘密杀害,终年39岁。
11相聚和遗憾
徐楚光被捕之后,组织上辗转将徐楚光的妻子、儿女从国民党统治区转移到了解放区。
朱健平、徐定生、徐云彬的合影照
回到解放区的朱健平焦急地打听徐楚光的消息,希望能够找人设法营救自己的丈夫,但在当时保密局严密监视的情况之下,组织上也与被捕的徐楚光断了联系。
没有人知道徐楚光到底在哪里,甚至还有人还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徐楚光已经从监狱里释放了出来,因为他最终叛变了革命。
他是生还是死?
朱健平不知道,但她坚信,那个眼里有光的男人,一定不会背叛党和人民的。
建国之后,百废待兴,对于曾经从监狱中被释放出来,后来又失踪了的徐楚光,到底是叛变还是牺牲了的追寻、探究,一时被搁置了下来。
那段时间,朱健平抱着女儿徐定生,流干了眼泪,心中无数次对自己说,徐楚光,你到底在哪里呀?我不信你会叛变。
后来,经人介绍,朱健平与江汉军区交通厅工作的魏景昌走到了一起,两人共同抚养起年幼的徐定生。婚后,魏景昌待徐定生如同亲生,为了孩子安心成长,他们将徐定生的名字,改为了魏玲。
那天,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世上还有两个哥哥之后,徐定生随即决定,找寻哥哥。
随后,她回到了浠水,找到了一直在临县黄冈县生活的大哥——徐建,当年徐建曾与父亲、朱健平、妹妹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父亲被捕之后,朱健平拉着兄妹俩一起逃亡。
在逃亡的过程中,妹妹徐定生突发高烧,不能继续翻山越岭地逃亡,而此刻,特务们正在全力追捕朱健平,折返回去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最终,十几岁的徐建倔强地背起了妹妹,与朱妈妈道别后,跟随当地地下党,再度回到了国民党的统治区内。随后,在组织的接应之下,最终寻医救活了妹妹。
后来,浠水的叔公们得知孩子们流落在外的消息之后。大家商议,虽然家里贫寒,但决不能让徐家的骨血流落在外遭罪,最终四叔公徐茂清连夜赶到武昌,将兄妹俩带回了老家........
徐楚光的老家——白鹤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景象
解放后,朱健平接走了女儿徐定生,而徐建则被叔公们留在了浠水,兄妹俩自此天涯相隔。
十几年的离别,再相聚。此时,妹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而哥哥身边也已围簇了三个孩子,当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血脉相连的亲情,抱头痛哭的场景,让周围的人们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徐定生在老家待了十几天,临走时,带着些许遗憾,因为大哥也不知道另一个兄弟的下落,父亲身份的最终认定,也一直困扰着大哥。
临走前,徐建对着徐定生,非常肯定地说道:
“父亲的问题,以后一定能够查清楚的,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各级党组织积极着手拨乱反正,经过党史部门及相关组织部门的认真梳理,以及根据原保密局一处处长黄逸公的回忆,徐楚光的原有历史面目,最终逐渐清晰起来。
年民政部为徐楚光家属颁发的革命烈士证书,一份在北京,一份在黄冈
年6月18日,国家民政部为徐楚光的家属颁发了革命烈士证书,证书上写着:
“徐楚光同志,在解放战争中,壮烈牺牲,经批准为革命烈士,特发此证,以资褒扬”。
那一天,北京和黄冈两户家人,手捧烈士证书,百感交集,对于徐定生和徐建来说,这一刻,所有的疑虑终于尘埃落定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刻,远在上海的一个小区之内,另一个人,因为没有收到这份荣誉,依然在执着地为父亲正名而努力着。
他便是徐楚光与时海峰两人的孩子——姜恩铭,当年那个因为战争的原因,被送给他人收养的孩子。
徐楚光的二子——姜恩铭
解放后,时海峰找到了将要上初中的姜恩铭,在面对生母和养母的选择之时,姜恩铭最终选择了后者。但当母亲告诉自己,父亲是一位倒在黎明前黑暗中的烈士之时,姜恩铭的心,却再也难以平静下去了。
多少年后,在姜恩铭在日记之中,曾回忆过当时的场景:
“母亲告诉我,当年自己曾误会过父亲一次,造成了两人终身遗憾。而这次,她不会再误会父亲了,她坚定地相信,父亲从未背叛过,而是壮烈牺牲了。”
年,当徐楚光的革命烈士身份尘埃落定之时,远在上海的姜恩铭却并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直到年的元旦,姜恩铭与妻子、女儿们一起观看电视之时,荧屏中播报雨花台英烈的姓名之时,“徐楚光”这个名字,犹如炸雷一般,将姜恩铭从沙发上顿时轰了起来。
“天呐,你们的爷爷,你们看到了吗?是你们的爷爷!”姜恩铭冲到了电视机前,将音量调到了最大,伴随着雄浑的音乐,解说员介绍着那个曾经潜伏在敌人深处的英烈传奇,姜恩铭的眼泪,不禁扑簌簌地坠落了下来。
雨花台烈士纪念馆中徐楚光的介绍
从电视上,姜恩铭得知了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在国防部工作,第二天便向北京写信查访,但阴差阳错的是,徐定生在工作单位的姓名是魏玲,这封署名徐定生、连接血脉的信,最终石沉大海......
年秋,姜恩铭因骨癌去世,临终前,他曾对女儿姜凌虹不无遗憾地说着:
“唉,将来你们有了时间,能再找找就好了。”
在互联网信息传递发达的时代,姜凌虹寻找的方式,已经不再是父亲当年,一次次写信求寻那样无力。
她在快速浏览网页的时候,发现原来网上与爷爷相关的资讯竟有如此之多,而其中有一条,竟是徐楚光儿子、黄州区77岁离休干部徐建的回忆。
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大伯!
这恐怕是父亲也从不知道的,随后,姜凌虹拨通了黄冈广播电视中心的电话,向对方提出了自己的寻人求助,当对方听说了姜凌虹的身世之后,便立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年10月的一天晚上,姜凌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湖北黄冈市的区号,当时的她突然有一种预感,来电的人,应该是她的亲人。随后,她颤抖着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头传来了仿佛穿越时空的声音:
“喂,姜凌虹吗?我是你的大伯......”
12尾声
徐楚光的经历,曾令我不止一次落泪,这位潜伏在敌人最深处的传奇特工,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也饱经了坎坷和曲折。在新中国诞生的道路之上,无数位先烈前赴后继地倒下,最终拱起了令后人敬仰万代的丰碑,而在他们忘我奉献的背后,还有妻子、儿女们的付出和坚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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