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阐释“徐怀中文学现象”的外在表现与内在成因,需要对徐怀中文学风格的发生、发展与演变作一番追根溯源式的探索与重读。徐怀中跨越70年的创作生涯,主要表现出如下几个特点:数量之少与质量之高形成强烈反差;敏感于时代的脉搏,前瞻于时代的风尚,与时俱进地在不同历史时期从边缘而突入中心;为军旅文学贡献了具有突破性的艺术形象。徐怀中的创作风格,经过时间的沉淀与淬炼,由柔美走向雄浑,从写实到达写意,最终将两种极端的风格完美融合,妙到毫巅。徐怀中文学成就的取得,究其原因,是他从未停止文学的探索、思考和文学观念的蜕变、转型,不断自我超越,自我突破,终至完成文学本质的创新,营造了一座军旅文学高峰,奠定了当代文学重要作家的地位。
关键词:徐怀中创作风格军旅文学
作者简介:朱向前,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北京);徐艺嘉,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工程师(北京)。
楔子
年,步入90高龄的徐怀中先生终于为长篇小说《牵风记》画下了最后一个句号。在鲐背之年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在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堪称奇迹。尤其是小说自当年12期《人民文学》刊出以后,迅速成为出版界和评论界的热门话题,各路方家的好评高论此起彼伏,风头劲健,一路牵风而行,直至年秋,以最高票(与《人世间》并列第一)荣膺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正可谓实至名归,众望所归。至此,徐怀中经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沉潜酝酿,携一部繁华落尽见真淳的薄薄小册子,再一次站到了当代中国文学界的聚光灯下。
回首往事,不禁让我们想起徐怀中的创作轨迹——这位在圈内“偶尔露峥嵘”的作家,创作生涯近70年,发表作品不足百万字,却能在不同历史时期独占鳌头,推出切中时代节拍,甚至引领创作风尚的作品,不断挑战自我、突破自我、超越自我,终至文学高峰。写作战线之长、作品之少和标准之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反差,从而留下了巨大的文学探索空间,也为我们研究徐怀中本人和这一文学现象(姑且称之为“徐怀中文学现象”)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其实,徐怀中的创作路线极为清晰:概略可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相应的写作时间对应在20世纪50年代、80年代和21世纪之后。他的早期作品写于西藏和云南,处女作中篇小说《地上的长虹》()和此后的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皆取材于修筑康藏公路的经历。作家怀着对西藏高原壮丽景色的向往,对边疆火热斗争生活的憧憬和浓郁风土人情的兴趣,采撷身边的故事和积累的素材进行创作。《我们播种爱情》的发表为徐怀中赢得了最初的文坛声誉,也奠定了他创作的现实主义底色。在20世纪50年代,结合边地生活的实践经验,他接连写下了《十五棵向日葵》()、《雪松》()、《松耳石》()、《卖酒女》()等短篇小说。在这些作品中,“徐式写作特色”进一步明晰:他笔下的人物有一种率真和朴素的美,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渴望与激情,语言洗练、睿智、潇洒。同时,在现实主义的风格之上,又逐渐增添了故事性元素和传奇色彩。这一尚处于萌芽的创作特点在电影文学剧本《无情的情人》()中得到极致发挥。《无情的情人》由短篇小说《松耳石》改编而成,通过一对恋人的离奇纠葛讲述一个阶级斗争与爱恨情仇相交织的复仇故事,透露出一种热烈、大胆、奇异的野性之美,是开放在电影文学之中的一朵“鲜异之花”。至此,我们不难发现,30岁之前的徐怀中不光是写作的一把好手,同时还是一把快手,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以斐然的创作实绩,初步构筑起了属于自己的文学王国。
但是,由于《无情的情人》突然遭遇的一系列批判,正在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徐怀中倏忽沉寂了,而且这一沉差不多就是20年!一个作家从30岁到50岁,本该正是富于创造的黄金年龄,却不得不交了“白卷”,想来令人万分痛惜!直至年,徐怀中低调复出,就以短篇小说《西线轶事》高票当选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头奖,震动文坛,并且一举开启了新时期军旅文学先河,被誉为军旅文学的“换代之作”(其实,几乎同期发表的堪称《西线轶事》姊妹篇的中篇小说《阮氏丁香》亦为佳作)。作家的创作灵感伴随着时代封印的解除而爆发出来了!他的情感是丰沛的,同时又是克制的。穿透战争表象,直抵社会生活的细部与根部,苦苦思索这场战争在新的历史时期对人心到底产生怎样的震荡。他在战争文学的炮火硝烟之中另辟蹊径,将读者从残酷的正面战场引入历史的深处与人性的丰富之中,贡献出了刘毛妹这一富有另类美感的军人形象,从更深层次挖掘出了军人的当代价值,和极富历史感的时代精神。
此后,差不多又是一个20年,除了中篇小说《一位没有战功的老军人》()之外,人们又读不到徐怀中的新作了,只听说他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创办了一个文学系,并很快推出了莫言等新人新作,引领文坛时尚,其伯乐的风头一时无两。加之他随后不久即出任总政文化部部长,忙于政务,作为作家的徐怀中倒是又渐渐淡出文坛了。这禁不住让喜爱他的读者为之悬心:一个20年未发声的作家,刚刚突出重围,声誉日隆,却又倏忽搁笔,又将耽搁多少年呢?如果就此结束写作生涯,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啊!
而事实上,在此期间,徐怀中尽管没有新作问世,但并未停止对文学的探索、思考,和文学观念的蜕变、转型,直到世纪之交,甫一出手便以“变脸”而“声势夺人”,连续两期在《人民文学》推出短篇小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或许你曾见到过日出》(),这两篇可视为徐怀中创作过渡期的代表作。前者风格奇诡,若说是先锋,却语词地道,简约凝练,一派现实主义作风;但若说是传统,情节结构又出神入化,毫无逻辑。后者则自然平淡到极点,直接运用谈话口吻,流畅朴实,与前者面貌又大为不同。二者相继问世,看到标在上面的作者名字,让人大呼意外,似乎绝对不可能出自徐怀中之手!这两篇小说的反响并没有多么热烈,然而它们的出现,实则是徐怀中抛却固有模式,“回返文学自身规律,亦即回返我自己的未来”的一次努力尝试,也为后来“举全身之力而一击”的晚年心血之作打了个“前战”,更昭示着徐氏创作风格的两个面向——平淡与传奇,向着各自的极点无限扩张,充分舒展,最终达到浑然天成与奇幻诡谲高度融合的极致境界。前一个风格特征的代表作是融小说、散文、通讯、政论于一体的长篇非虚构文本《底色》(),后者则是短小精悍却又意味幽深的集大成之作《牵风记》()。两部作品是徐怀中在晚年融合了生命体悟的文学结晶,获得业界高度认同,接连折取“鲁奖”“茅奖”两项文学桂冠。也由此,徐怀中在耄耋之年实现了又一次和以往告别的凤凰涅槃,创造了当代中国文学史上的传奇,也与中国艺术的“晚郁风格”现象不谋而合——杜甫少年成名,一生流离坎坷,56岁有感于多舛命运,留下《登高》绝句;国画大师齐白石60岁后“衰年变法”,直至90岁炉火纯青,臻于化境……许多艺术大家和学术大儒,皆是经历了时间长河的涤荡,完成个人经历的沉潜式思考,在晚年再一次爆发出创作活力,达到艺术上圆融开阔的自由状态。用徐怀中的创作情况来观照,正是“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一、柔美与雄浑的高度融合
如今,面对徐怀中跨越60余年的全部创作文本,我们不仅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文学成长史,还有蕴藉其中的作家流动的生命。这条创作生命的长河尽管奔涌了60余载,却仍然是如此清澈、清新、清纯,引得一代代读者驻足忘返。
查询徐怀中作品的相关研究,我们发现,雷达、陈骏涛、范咏戈、方位、周良沛等评论家对他早期和中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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