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君
不知道是谁雕琢出这一片山丘、沟壑、溪流,又是谁镶嵌上了玉石、鸟兽和云朵,正是这些无法用文字一一描述的事物,才具体地构成了这起伏有度的八百里山川。这山川,就是大别山,一座被古人称作“大别于他山”的山,它主要由花岗岩、片麻石、黑云母,还有泥土、树木和生长于斯的人构成。
出发,意味着开始和起笔,我们怀揣着有关红色文学的创作雄心和经典梦想,向着大山的深处、更深处挺进。一辆七座商务车,成为我们此行的座驾,我们的目标是整个大别山区域。在我们心中,一个关于大别山、关于鄂豫皖的庞大写作工程逐渐成形——《彼岸花》《寻你的路》《红旗漫卷》《大别山传》。这是一行人在路上给自己即将创作的作品拟定的书名,《彼岸花》是长篇小说,《寻你的路》是长篇散文,《红旗漫卷》是长篇纪实文学,《大别山传》是一首长诗,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其记录在案,以免在采访途中望而却步,或者回到现实生活的烦扰之后,反悔或拖延。
道路两旁的山岭、河流、林木、房舍,还有那大片大片的野花,和我们擦肩而过,和我们互为过客。我们向前,他们就集体后退。那些道路,或笔直或弯曲或起伏,从市区马路、高速公路、国道,到省道、县道、乡道,再到村村通。其中有水泥路面,有柏油路面,还有砂石路面。这些道路或宽阔,或狭窄,或陡峭,让人惊心动魄,仿佛革命的隐喻。
当年那场革命,是岩石和泥土的革命,它从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开始,那迎风低吟的马尾松、油板栗、甜柿子,还有那些叫杉、槭、枫、栎,叫油桐、乌桕、刺槐、漆树、石斛、天麻、杜仲的后生,叫银杏、油茶、茯苓、百合、灵芝、石耳、香菇、木耳、杜鹃、桂花、野山核桃的山姑村姑们,这些革命的积极分子,全程参与了组织和暴动。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抛家舍业,投身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之中的,这也就是我们此行所要寻访的答案,尽管我知道,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手持事先准备的日程表,或者叫“攻略图”,按图索骥,先河南信阳本地,再直达湖北,之后沿大别山南侧边缘一路向东,再从望江向北进入安徽,后从霍山折头向西返回湖北境内,就此由浅山丘陵区进入大别山真正的腹地,这里山高林密,是当年红军、新四军和刘邓大军的主战场,并最终从麻城向北回到河南新县。
这里的山我是熟悉的,我熟悉它们的地理位置、气候特征,我熟悉它们的走向、面积、海拔,我更熟悉它们的历史沿革以及发生在这里的红色故事。这里的山我又是陌生的,尽管我曾经在它的腹地生活工作过,但其实,我对它们的习性、趣味以及禀赋还是知之甚少,也许正应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抑或者“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这后波,就是今天说的后浪。时间朝向未来,也回望初心。
就这样,一路走过,尽管我们只能是走马观花,但那些博物馆、纪念馆里有关大别山“二十八年红旗不倒”的宏大叙事,以及那些个人命运的细节呈现,依然深深打动着我们。原来,那些人物和故事,鲜活如身边无处不在的草木,从来都不曾远离,稍一翻动,就飒飒爽爽,葳蕤蓬勃,即便折断和凋零,也不屈服,依然保持原初的挺立之状。
腥风、血雨、硝烟、杀戮,是上世纪前半叶的主题词,彼时,蛰伏了亿万斯年的大别山没能大别于他山,而是深度介入了国恨和家仇,毫无保留地奉献了自身全部——木材、铁、粮食、蔬菜、盐、硫磺、青铜、瓜果、石块……以及不计其数的少男少女……
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人会如此集中地一次性参观这么多的遗址、遗迹,但我不能够在此一一罗列,我只能按照行程次序讲几处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中原突围纪念馆,坐落在湖北宣化店,我不讲那段历史,大家都熟悉,我要说的是,一个镇有这样一座有相当规模的纪念馆实属不易;王家坊抗日根据地旧址,在长江边上一个村子的后面,我们为了找到它,用时近四个小时;渡江战役纪念馆,因为时间关系,本来已经决定放弃,结果车一转弯它却进入了我们的视线,算是此行的一次偶遇吧;独秀园,是我们全程看到的规模最大的纪念园,从《新青年》思想启蒙,到“五四运动”总司令,再到两个儿子为中国革命献出宝贵生命,陈公配得上这份荣耀;金寨县烈士陵园,到达时,阴郁了数天的天空突然放晴,金寨革命烈士纪念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山坡上的杜鹃花灿烂怒放,整个陵园充满生机;大别山主峰白马尖,海拔米,我们一行人中,最后只有那位体重最重、年龄排行第三的人成功登顶。看来,革命真的是不能分先后和大小。请原谅我只能写这么多,整个行程,我们参观采访遗址、遗迹三十余处,其密集程度,让我们这一行要么在参观,要么就在去参观的路上。
群山巍峨,傲立于大地之上。无数的纪念碑、烈士陵园、无名烈士墓,散落在山野、沟壑之中。英雄们长眠在他们熟悉的地方,这里是他们为之战斗的家乡。他们的一生,因为短暂而不曾开枝散叶。曾经的军号、刀枪、草鞋等遗物都已进入博物馆、纪念馆。枪口因寂寞而生锈,木枪托早已回归山林,长出了新的树木。
好在,共和国没有忘记,人民没有忘记。领袖来了,群众来了,这是属于大别山的骄傲与荣光时刻。今天,我们当以此山为尊,用山泉、露水、井拔凉水冲泡大别山特有的茶叶——信阳毛尖、桐城小花、霍山黄芽、六安瓜片……用不同的乡音、俗语、五句山歌把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份,二十四节气反复吟唱——春华秋实,物阜民丰。
时间如白驹过隙,十几天的旅程转眼已成追忆,只有文字能够记住他们,散文家陈峻峰,诗人扶桑、河夫,小说家沈靖,文学评论家吕东亮,还有我,一个大别山子弟,一个诗歌写作者。我们走进大别山,寻访那个年代的先知先觉者,说是寻访,其实更像是一次精神的还乡。但那精神到底是什么呢?我却一时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坚守信念、胸怀全局、团结一心、勇当前锋”,这是共同的答案。而我想找到一个更加个性化,属于我自己思考的答案,这个答案,我仍然在努力寻觅。
从大革命时期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到土地革命时期的三大起义和十支主力红军队伍,从抗日战争时期的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队、新四军第四支队及五师,再到解放战争时期的中原突围和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那一面面迎风飘扬的红色军旗,那一幕幕精彩绝伦的人间正剧,向我们轮番讲述曾经的辉煌。二十八年烽火如熔炉,不断地冶炼,反复地淬火,最终锻造出数百颗将星,他们闪耀在鄂豫皖三省二十余县的上空,也闪耀在新中国的夜空之中。这些大别山的杰出代表,代表的还有那些为革命牺牲的一百多万大别山儿女。
二十八年太长,难以想象,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个体的生命要经历多少生离和死别才能够看到最后的胜利,等来新中国的诞生!一百年太短,一个政党刚刚收拾好行囊,“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全面小康”“人类命运共同体”,一条通往伟大复兴的康庄大道正在我们的脚下延伸……
刊发于河南日报年8月13日10版
编辑:河南日报文旅新闻部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zz/10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