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本文写于年的清明节的早晨,后被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城市管理广播配乐播出,收到很大的社会反响。正值新中国走完70个年头之际,再次发出纪念红色旅程,传承红色基因的号召。年,由湖北麻城市委办主任吴昌发撰写的清明特刊-麻城开国将军吟中写给我父亲:
风雨征途铁骨铮,工农本色葆忠贞,还乡不忍乡邻宴,小个将军大爱情。
清明节的凌晨仍有些凄冷,迟来的初春犹抱琵琶半遮面。抬头看去窗外,弯月当头,清清静静,亘古悠长。已是凌晨二点,睡意仍无。
低头皱眉,手里的笔不太听使唤。已经有十年没踏实写东西了,心中的熔岩涌动,思绪多余行动,每每不能成文。
多少年来,真不知从何处下笔来追忆自己的老父亲。趁着开窗望月时,一缕思绪,竟然飞向天边,飞回那每每使我魂牵梦绕的大别山。麻城,我的故乡,我的祖籍、我的先辈延续的地方。
父亲92年去世,如活到今天,也是多岁的老人了。整整一个世纪,人类的巨变,神奇而感叹。
八十年前,一个农民娃从大别山深处的草屋走出,饥寒交迫,穿着破草鞋,拿口大砍刀,跟上一批姓“红”的队伍,翻天地,斗鬼神,几十年后竟然打下一个新中国,从此,五千年的中国文化,掀开了伟大的巨变。
小时候的我,不会理解父亲的心思,上演了无数的和现在孩子们一样的平庸故事。风雨轮回,如今自己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五十而知天命的我,好像也真正的理解了父亲的人生。父亲的平淡传奇,是中国几千年人民的奋斗史的缩影,历史从父亲身上折射出真理,但是父亲自己却少有知道。他哪里明白,一参军就去杀富济贫的意义是什么?他哪里懂得当个徐向前的特务队队长,警卫营营长现今看来是多么自豪的事情。
多少次虎穴歼敌,多少次瞬间生死,身上六处受伤,弹片一直存在身体内。我从小到大只是看过三次,每次我摸着伤痕问他的时候,父亲都是淡淡的一笑说,那个时候啊――唉!
父亲和我谈过两次当年的事情,记得最危险的一次经历是,长征途中,打四川军阀,警卫营掩护方面军指挥机关撤离,父亲是最后一个,大雪封山,当他正准备向山下撤退时,敌人已经冲到身边,其中一个敌人操着川腔叫道“老子抓到一个龟儿子”时,一把揪住了父亲的帽子,瘦小的父亲趁机缩身向山下一窜,连滚带爬的从雪里滚下山,帽子成了敌人的战利品。
还有一次,那是最痛苦的经历,红四方面军在四川,一直和四川的军阀打,一次,山上的敌人向下,一枪打中父亲。子弹从头的左上侧进,从正前方下巴出,把半个脸打烂,难以想象的痛苦,但是,大别山的小个子,活了过来。
有几次军队的记者采访父亲,每次都是我陪着,谈到红四方面军二次过草地时的情景,不断问到,当时的感受是什么,我感觉父亲在极度的回忆,最后还是茫然的回答到“那个时候没想什么,就是走呗”。多少年后我在看到回忆邓小平的电视片中同样的问题,他老人家也是说了三个字,跟着走!――,真是这样的!
中国有几个将军县,而最密集的就是我的老家地区,湖北红安、麻城和安徽的金寨。倒不是那里人杰地灵,而是那里地处国民党统治的腹地,贫穷而激愤,出色的共产宣传,唤起最底层人民想要生活的原始愿望,著名的黄麻起义,奠定了麻城作为新中国诞生的革命基础发源地的地位,如果不是红军,不是中国革命,我的父亲一定就是深缩在大别山深处一个小村庄里面的小个子老头,生生息息。
此前,我查了一下共和国将军名录,从麻城走出来的开国将军29位,我罗列一下,感概万千,许多赫赫将军名列其中:
王树声(开国大将)
陈再道许世友王宏坤(开国上将)
王必成李成芳张才千周希汉鲍先志郑维山(开国中将)
丁先国王政柱邓岳冯仁恩朱火华朱玉学江鸿海李庆柳
肖永正佘积德张汉丞张培荣周纯麟赵炳伦祝世凤袁彬
高志荣徐其孝喻新华(开国少将)
排在首位的王树声,就是当年带着父亲,那个才十四岁的小红军,夜斩恶霸的民族英雄。而这个小红军,现在则是编号的共和国将军,我的父亲。
记得“纪念黄麻起义六十年”的时候,正值一九八七年,我陪着父亲回到他阔别六十年的故乡,而我,则是现家族中唯一回到祖籍的人,兴奋之余更感骄傲。
父亲参军后多次负重伤,身体虚弱,直到解放后仍延续着病痛。吃饭少,胃难熬,是家里重点保护的对象。可你不知道,自从回到家乡,那个饭量、那个笑容、那个言语丰富之极。大块吃煮鱼,大口吃硬饭,从没胃疼。还竟然在一批老头里面聊出个同班战友,时任海军后勤部副政委的张叔叔。激动之余有些伤感,一直念叨,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然后就是叹气。
跟着父亲行走于麻城城乡,田间地头,处处感到老区的艰辛和历史的节点。车开过一条大河滩,陪同父亲回乡的县政协主席对我说到,当年麻城参加革命十几万人,参军红军的就六万多,但在肃反时期,被左倾机会主义分子错杀的革命战士就几万人,都是在这河滩执行的,此后,每每夜晚经过此处,就有鬼魂在哭泣。哪里是鬼魂,都是乡亲们自己的哭声。听得我毛骨悚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里酸酸的。
是啊,新中国的道路上,有多少战士死在敌人面前,有多少战士死在自己人面前,想到这些,对于后来发生的文化大革命就非常理解了。中国的革命史就是一步血泪史,从封建半封建走出来的人们,思维的局限是很深的,民主制度是需要意志去积累,去搭建。
手里的笔好像灵巧多了,把多年来想和父亲说的话一股脑倾泻出来了。
记得回到村里时,没有了通车的路,父亲在政协主席和乡党委书记陪同下一起沿田埂小路走回村里,我在前面为父亲照相,天气温暖,父亲脱掉棉衣披在肩头,一身草绿军装,一个瘦小老人,远远望去,与大别山浑然一体,大别山的儿子回来了,我流泪了。
村子里陈姓和朱姓,两大家族,陈姓的代表就是陈再道叔叔,朱姓的代表就是父亲了。父亲早年丧母,是爷爷和姑姑把父亲带大,结果也都相继操劳过世,参军时,父亲已是孤儿。每每想起爷爷和姑姑,父亲都很感慨,经常是眼睛望着窗外远眺。
远房的表叔家,迎来了喜事,朱家有人“荣归故里”了。我们一行人走进村子,老家的房子基本都是土坯建造,走进房间,被烟熏过的墙皮是黑的,屋子进深大,采光没有,更感到黑,没有摆设,没有家具,但是我感觉走进了当年的讲武堂,一排排低椅。一排排低桌,能容下几十人就座,我真以为是大家来看父亲了,其实后来的局面让我终身震憾。
我的表婶带着家人在灶间忙碌,我走进去一看,炖了一大锅鸡肉,炖了一大锅鱼,我正要问她这么多做什么,被热情的亲戚叫到后门外,出来一看,朱家祖坟,上面赫赫写着我们的名讳,一时间,不得不下跪,真不懂啊那是。
父亲落坐,院子里面已经到了几十位乡亲,就向当年的农民运动讲习所,促膝谈心。这样的镜头一个一个的出现,不得不使我相信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打下天下了。
不一会,父亲即要离开,急的乡领导不知所措,更加着急的就是我那婶婶,哇哇直哭,我已经晕了,心里埋怨父亲这样不尽人情,吃一口再走又何妨。我马上决定,“婶婶我吃”,三下五除二,在婶婶和亲戚的眼光下,我吃了碗鸡肉,又吃了口鱼,然后匆匆追赶父亲,此时的父亲已经走到村口,我嘴里还是叨叨着埋怨。父亲近身,对我语重心长的说,咱们村里的风气,家里远道来人,全村要来吃饭,我要一吃,会把他吃穷了。
就像惊雷炸过头顶,我心情极为酸楚,脸红到脖子,我结巴着说,那,那怎么办?父亲淡淡着说,留下两百元钱吧。我答应着跑回村,回到家中,乡亲们已然正在吃着,婶婶还在哭着,我偷偷把钱塞进婶婶手里,慢慢的抱着她,心里在说,这一走,应该见不到了。眼泪哗的流下来。
十一月份的大别山已经荒芜,靠山吃山的农民们,日子过的紧巴,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当年最优秀的大别山男人都当了红军,留下的不是残废就是老人、孩子和妇女。生态链断了。要修养生息,但是一个一个政治运动接踵而来,加剧了老区的发展停滞。
过程,中国革命的过程,需要走完,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在祖国大地上面吹动。还记得清代元慎的诗吗?“何须怨摇落,多事是春风”。
洋洋洒洒想起这么多,已是凌晨四点了,外面寒意更浓,我穿起了棉衣,心里不能平静,心情舒缓许多。
不知谁家孩子没睡,播放起了李健的传奇,这个在春节晚会上面,让王菲一曲复出的歌子,感觉心里空灵,好像与父亲隔空对话,就像父亲在身边陪伴我。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从未走远―――
父亲啊,你一定会护佑我,看着我继续成长,还有您的孙子,我会把他从国外带回到大别山,回到我们朱家祖坟前祭拜,最后了却我这个人生阶段的责任。
大别山,我们父子最后相见的地方,神圣的大别山,有情的大别山。
草于年清明节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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