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杨四华
06光荣入党
年底的军事训练考核开始了，各项成绩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先进连队评选，连队干部非常重视。全连五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是最能检验连队战斗力的课目，不仅检验越野速度、协同能力，还检验士气、作风。连长安排得很细致，谁在前面压住步子，控制节奏；什么时间开始提速冲刺等等，还成立以指导员带头的“党员敢死队”，主要是进行互助，要求党员一帮一，甚至一帮二，并在后面压轴，确保人人不掉队。我编在机动互相组，跑完三公里后视情给别人扛枪。那天，全连士气高涨，夺得全团第一名，好多战友感动得哭了。
党员是什么样子，我原来在学校学习，认识是肤浅的。到连队后，听班长说，入党后要超期服役一年。连队每季度只发展一名党员，要求都是军政素质过硬，表现好的。这次五公里考核，“党员敢死队”深深打动了我，指导员带病跑在前头，其他党员都模范带头，呼前喊后，鼓劲加油。最让我感动的是两名86年底入伍、因入党已超期服役第四年、再过十来天就要退伍的老班长，他们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帮人扛枪，跑在前头。翌日，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作者91年底与即将退伍的班长、副班长合影（中）
11月底，老兵退伍了。大操场送别战友的场面感人。连队有8名87年底入伍的老兵是党员，留了下来，其中包括我班长。
老兵退伍后，训练少了，生产劳动多了。12月底，师部农场挖水渠，要求一星期内挖一条上宽10米、下宽8米、深5米、长米的水渠。挨着我们连下游的是隔壁团四连，两个团都铆足劲，比着干呢。饭也在工地上吃，晚上把汽车开到工地，开着车灯，挑灯夜战。劳动中，连队又组建了以党员和部分老兵为主的“敢死队”。由于水渠有积水，早上结了冰，都是“敢死队”的先上，把冰敲开，边抽水边站在水里挖。
我要求加入“敢死队”，指导员说：“你还是新兵，又不是党员，不过看你干活是把好手，算你一个吧”。早上站在冰冷的水里，双腿冻得通红，两天下来，挥锹挑土，双手全是血泡，肩膀也挑破了皮。
91年初，团里要求连队推荐一名比较优秀的第一年度兵破格入党，我因军政素质过硬，光荣入党，加入“敢死队”行列。
07过年想家了
凌晨五点，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哨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打背包，拿武器，集合，全连不到5分钟集合完毕。团里汽车连的解放牌大卡车已同时到达营紧急集合场，各连快速组织登车，迅即出发。正当大家在猜测是什么紧急行动时，车子沿营区周边转一圈回来了。下车，全营列队集合。帅气精干的营长操着浓浓的苏南口音，声音洪亮说：“今天大年三十，本该好好休息，但兵不忘战，我们是战备值班分队，要枕戈待旦，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今天检验你们一下”。
早饭前，连长布置了工作。上午进行战备训练、擦拭保养武器，下午生产劳动，搞卫生，包饺子。初一到初三休息，期间营里组织拔河比赛、篮球赛；连队初一晚上组织文艺活动。前期我编写了“三句半”节目《夸夸咱们的红一连》，并利用休息时间进行了排练，还有我的歌曲独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下午，连队门口拉起了小彩条，有点过年的气氛了。军嫂们也来连队了。指导员妻子身体不好，回老家过年了。连长、一排长、二排长和我们一块过年，连长妻子是前几天来队的；二排长妻子和三岁的孩子昨天下午才到，他们是重庆奉节人，先坐汽车，再乘轮船，再转火车，听说走了二天一夜，带着行李，小孩一路都走哭了。
班长安排我下午去炊事班帮厨。炊事班里热闹起来了，切菜洗菜的，和面擀皮的；考虑到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口味各异。炊事班长要大家展示一下手艺。有烧小鸡炖蘑菇的；有烧徽菜的；有烧赣菜的；炊事班长要我炒一个湖南特色菜，我炒了个辣椒炒肉。他尝了一下，夸我炒得好，说软嫩香辣，湘菜特色明显。大家各显神通，十菜一汤备齐了，还有香喷喷的饺子。战备期间，不允许喝酒，只有大瓶的雪碧。
连长邀请了机关几位参谋干事，一同参加我们的聚餐。饭前，连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连队评上了先进单位，有感谢我们、感谢军嫂支持的话，有祝福单位、祝福我们、祝福亲人的话，听得我们激情澎湃，士气高涨，齐声高喊：祝福祖国，祝福亲人，干杯！我第一次过年吃这么多的菜，还有各地口味，有些从未吃过的。小鸡炖蘑菇又鲜又香；刀拍黄瓜脆嫩清爽；饺子各种馅都有，味美细腻；干部和两位嫂子还给大家来敬“酒”，大家开心极了，我也吃撑了。
晚饭后，为了让我们收看央视文艺晚会，连队干部和党员承担了晚上所有哨位的站岗任务。
我抓紧时间给家里回信。前几天母亲来信说：父亲不在了，今年就随大哥家过年，大哥家年货都备好了，塘里有鱼，养了鸡，还会杀猪，党的政策好，日子好着呢。第一次离开家，在外过年，母亲肯定想我了。
夜深了，军营静悄悄。我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上铺爱打呼噜的河南兵小朱，今晚也没了呼噜声，也许和我一样在想家吧。
08当班长带兵
凌晨，全团官兵在大操场整装列队，蓄势待发。听说今天师长要来进行行军动员，大家士气高涨。师长刚升少将，是全军少有的几位少将师长之一。大家早已企盼一睹将军师长的风采了。三月初的苏北，寒风凛冽，天气说变就变。大家正列队等待时，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有人开始悄悄议论，下雪了，二十四小时昼夜连续行军训练会不会取消？一辆越野车急驶而来，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车上下来的可能就是师长了。我站在队伍中间，只听见团长整队报告：“师长同志，全团行军出发前准备完毕，请指示！”参谋给师长递话筒，师长摆摆手，声如洪钟：“同志们，下雪了，老天给了我们千载难逢的锻炼机会，我还说什么呢，出发！”
△作者91年行军前与战友合影（右一）
苏北平原，一马平川。雪越来越大，白茫茫的一片，路两边是光秃高耸的白杨，一眼望不到边。二十四小时昼夜连续行军，既考验部队的行军速度，更考验体力耐力和指挥员的组织能力。开始大家兴致很高，走得较快，白天的目标任务超额完成。可到了夜里，解放鞋被雪水浸湿了，手脚冰冷，走起来身上好热，内衣内裤湿透了，肩膀被背包带、枪背带勒红了。中晚餐都是水壶的冷水就着干粮，下半夜又冷又饿。借着雪光，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赶，有人掉队，连队“互助组”立即跟上，帮着扛枪拿装备，确保全连速度和队形，确保无人掉队。凌晨五点，全连按时到达终点，无一人掉队。连长说：“上级没有因为下雪，而改变行军路线，减少行军里程，我们按时到达，大家好样的”。
回到宿舍，大家全身湿透，背包也湿了，脚被雪水浸泡得雪白，全连没有一人脚上没打泡的。有的人泡连着泡，由于时间紧，卫生员来不及挑脚泡，导致脚板都一块块皮掉了。我这个山里娃，从小打赤脚走山路的，双脚也起了好几个大泡，袜子连着皮，一脱袜子，刺心的痛。
行军回来的当天下午，排长接到了去机关报到的命令。排长是高中考上军校的本科毕业生，平时话不多，温文尔雅，爱琢磨事，文章写得好，钢笔字潇洒飘逸，大家很佩服他有文化。平时我文化学习中有什么不懂的也经常问他，他总是耐心解答。由于大家刚行军回来，忙于整理装备，排长简单地和我们握手告别，就被车接走了。我心里酸酸的，很是舍不得他走。
排长调走了，我的班长担任代理排长。班长向连队推荐我接任班长。连长、指导员认为，我个人军政素质、组织班里训练上没问题，但才当兵一年，带兵经验上可能欠缺，要代理排长多帮带。报营里批，营长通过几次训练，不仅认识我，对我印象深刻，批准了。
班长，兵头将尾。当上“英雄八班”的班长，备感压力大、责任大，似乎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我，除了做好自己，还要带好班里的兵，当好这个“小头目”。但心想，这是多好的锻炼机会呀，我必须抓住。
09差点栽了大跟头
初春的苏北，生机盎然，军营一派火热，射击训练场枪声密集。我的班用机枪打的好，点射也能命中，成绩很稳定。营长要我组织全营所有机枪手集中训练，以解决机枪点射点上不去的问题。我从据枪稳固性着手，教大家如何正确瞄准、调整呼吸、稳扣扳机，有时中午也加班“开小灶”，扛一铁皮箱子弹去靶场练习，当起了射击“小教头”。
老指导员春节期间就调走了，新来的指导员姓蒋，是我营荣誉连队副连长升任的，高大个，络腮胡，很和善，也是高中考上军校的本科毕业生。连长要调走的消息也传了有一阵子了，大家都舍不得他走，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实爆训练是个危险的活，连长侦察兵出身，胆大心细，亲自讲解示范，放响第一爆。连长来回跑，紧盯每个爆破手的行动，确保既安全，又符合实战要求。整个上午下来，连长嗓子都喊哑了。训练后，连长集合大家，声音嘶哑说：“下午我要回侦察科工作了，很舍不得大家，感谢大家……”战友们眼睛都湿润了。
连长调走了，副连长升任连长。由于干部的调动，连队管理出现了松懈现象。连队除我一个班长是90年兵外，其余都是87年底入伍超期服役的老兵。新任连长为了树立威信，先从班长抓起。我是新班长，经验不足，挨批自然就多了，连长有时也借批我来“影射”他人。刚当班长，处处要带头，成绩不仅得不到肯定，还老挨批，心里很不是滋味。
半个月的游泳训练，是一个难熬的课目。先赤臂游，再着装游，然后编队武装洇渡。我在水库边长大，小时就会游泳，但我只会“狗爬”，这种游泳方式速度慢、费体力，不符合实战要求。部队要求是蛙泳，不仅速度快，而且省体力。特别是武装泅渡，身上带着子弹袋、手榴弹袋、水壶等各种装备，背上还要背一支枪，“狗爬”是没用的，人只会往下沉。由于从小是“狗爬”式，动作痼癖，我学起蛙泳就来更难了，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八月份的太阳好歹毒，在部队附近的沭河里，几天泡下来，我全身晒得乌黑，脸上、脖子上、背上都脱皮了，晚上睡觉疼痛难耐。
夏天，宿舍像个蒸笼，我班十人一间宿舍，全靠一把吊扇，再挂上一个蚊帐，更是闷热难耐。熄灯后，所有人员必须就寝，不许讲话，这是规矩。那天夜里，营区熄灯后，代理排长找我，说找我谈谈心，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房间太热睡不着，找我拉呱聊天。一起的还有我班副班长，他也是87年底超期服役的兵。三人来到连队门口的器械训练场，坐在木马上侃起大山来。连长出来洗漱，看到我们还在说话，对我劈头一顿骂，还口带脏字，叫我滚回房间睡觉去，他对代理排长和我副班长却视而不见，只字不提。我开始没吱声，但想到下午游泳训练回来，刚挨了他的批，说我班武装泅渡编队不好，速度控制也不行。终于控制不住，和他大吵起来。
顶撞领导，这可不是小事，连长要支部研究处分我。指导员说我是农村孩子，想考军校，处分了，就毁了前程。建议暂不处分，三个月以观后效。
如何对待批评，如何控制情绪，我已到了悬崖的边沿。
10千里挺进大别山
代号“挺进大别山”的团战术演习十月初就开始准备了，团、营、连各级反复动员，挑应战，表决心，大家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10月24日凌晨5点，营区喇叭清脆的起床号变成了急促的警报声，大家闻令而动，快速登车，迅即出发。全团百多台车，编队向战区开进，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机动至宿迁境内，上级通报，敌将对我实施空袭。头上戴着钢盔，全副武装，坐在松软的背包上，颠簸了几个小时，我们骨头都快散架了。一有敌情，大家来了精神，迅速下车，抢占地形，疏散隐蔽，构筑猫耳洞等防空掩体。那一夜，我们睡在自己挖的猫耳洞里，虽然蜷曲着身体，但人累了，睡的也好香。
奔袭战斗是在金寨县的外围打响的。50公里奔袭，要求在七小时内到达指定地点，并对敌发起攻击。连队士气很高，一路狂奔。班里小赵拉肚子，为了不掉队，路边一蹲，半分钟解决问题，屁股也来不及擦，拧着裤子就跑，我要给他扛枪，他一直说能坚持，要自己扛，到了终点后，他虚脱了，上了救护车。
△作者91年底参加团特工集训队合影（后排左3）
部队以严整的军容，整齐的步伐通过革命老区金寨县。沿街老百姓都来了，有给我们递茶送水的，有送桔子、山楂、茶叶蛋的，大家不由自主地给我们鼓掌，场面很感人，当兵的那种光荣感油然而生。
攻坚战斗是拂晓发起总攻的，我们连担任纵深穿插任务，趁上级火力准备时利用夜暗，先潜伏到敌翼侧，待前沿主力打响后，快速插到滁州西北的狮子山，断敌退路。我班担任尖刀班，负责搜索、警戒。排长随我班行动，靠前指挥。排长姓任，浙江安吉人，是七月份从石家庄陆军学院侦察专业毕业的，中等个子，身材结实，一流的军人气质。皖西北丘陵地，道路稀少，灌木丛生，凌晨又有雾，夜间行军异常困难，只能摸着前进。拂晓，按时插到了敌纵深，断了敌退路。营长在电台里说：“一连干的漂亮”。天亮了，才发现手上全都是被荆棘划破的一道道口子，当时也没感觉到痛。
演习历时一个多月，行程一千多公里，于11月26日回到驻地。当天晚上，指导员通知老兵坐一起吃饭，饭桌上还给他们加了两个菜。退伍前三天，给老兵加菜是部队的优良传统。大家这时才反应过来，还有三天，老兵就要走了。连队共有七名超期服役第四年的老兵要离队，其中包括我的老班长。老班长是城镇户口，回去有工作安排，上级要给他提干，他考虑家里年迈的父母要人照顾，犹豫再三，选择了退伍。
29日晚上，我站半夜岗，老班长悄悄来到哨位上，说要陪我站岗，再找找站岗的感觉，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下岗后，我和他来到连队后面的白杨林里，相对无言。班长带了我两年，手把手教我，如今要走了，似乎有好多的话要说，又好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紧紧拥抱，道声多多保重。
这一别，也不知再见是何年？
[责编:刘瀚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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